朱老二坐在上首，手中拨弄了茶杯，轻轻吹着漂浮着茶叶，慢慢抿了一口。
脚下不远处，跪着一个精壮的汉子，他的头低低的磕在地板上，久久不敢抬头。
“你说你们家东主是毛烈毛海峰？”朱老二慢条斯理的问。
男子瑟瑟发抖，颤抖着回话，“回，回禀殿下，我们东主是毛海峰。”
朱老二想起昨晚张峯向他禀报之时，对这些人的介绍。毛烈，字海峰，一般人称他为毛海峰，原是大海盗汪直的义子，曾用名王滶（áo）。
汪直可是嘉靖年间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可以说，嘉靖年间的倭乱，始作俑者就是这个汪直。
汪直，即王直，南直隶徽州府歙县雄村柘林人，号五峰船主。当时是嘉靖年间最大的走私商人，据《汪直传》载：“汪直据萨摩洲之松津浦，僭号曰宋，自称曰徽王，部署官属，咸有名号。控制要害，而三十六岛之夷皆其指使。”
汪直主要做的是海外走私，当时朝廷的海禁政策使得海上贸易中断，汪直召集帮众及日本浪人组成走私团队，被称为“倭寇”，揭开了历时近二十年（嘉靖二十二年至嘉靖四十二年）的抗倭战争。其中俞大猷和戚继光作为领兵大将，为抗倭胜利立下赫赫战功，时称“俞龙戚虎”。
后时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和其幕僚徐渭主张对汪直进行招安，被时任浙江巡按使的王本固所擒。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汪直被处死。
汪直死后，他的麾下作鸟兽散，谁也不服谁，形成数股大小势力，还要继续骚扰海岸线，后来被明军清剿，有些被剿灭，有些则远遁南洋。而汪直义子毛海峰就在其中。
朱老二其实一直在招纳势力，为日后出海早作打算。张峯的兄长在南边任职，与海商多有勾连，便委他寻访。没想到很快就送上这个大礼，当年汪直残部毛海峰竟然会派人来投诚。
“你叫何名？做什么职事啊？”既然有心招纳，朱老二也放低了姿态。
“小人名叫林泽野，原本是福州人，考过童子试，因为得罪了乡中胥吏，不得不出海求生，在毛东主手下混口饭吃。因为认得几个字，东主便让小人做些账房之事。”
看这林泽野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口齿伶俐，想必也是毛海峰手下亲信，不然也不会派来做沟通之事。
“林壮士，你且起来吧。来啊，给林壮士看茶。”
林泽野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坐在下首的一个座位。他混迹于海商之中，平日里接触的也是粗糙水手，对富丽堂皇、奢侈华贵的潞王府有些发怵。
看着林泽野这么快就适应了，倒有些佩服，“林壮士，据孤所知，自嘉靖三十八年，汪直被王本固处死后，余部便为官军所清剿，何故毛东主能逃出生天？”
“回禀殿下，毛东主自原大首领汪直伏首后，便为朝廷武功所慑，率部南迁至南洋婆罗洲，此后，便安心商贸事，早已洗心革面。”
事实上，朝廷处决汪直之时，明廷命令攻击舟山的毛海峰、大友家朝贡船队，毛海峰据山而守，明军屡攻不克。毛海峰和大友船队趁机打破包围，扬帆而去。此后毛海峰和谢和（谢老）等率领汪直的旧部多次进犯福建沿海。
汪直被处死后，由于群龙无首，倭寇之患又严重起来。汪直被处死前所说的“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一语成谶，很快“新倭复大至”，闽广遂成倭患的重灾区。
最后凭着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的拼死相搏，才在嘉靖四十二年基本平定倭乱。
不过朱老二并不打算揭穿他，自嘉靖四十二年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毛海峰虽然罪大恶极，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想当年英国为了海上贸易和殖民利益，大肆收编那些恶名昭彰的海盗，甚至还给他们颁发劫掠许可证，英国女王成了最大的海盗头子。现在朱老二也是急需海上力量，而这些海盗无疑是最好的有生力量。
朱老二点点头，笑着问道：“哦，那你们现在安居在婆罗洲，生活可还富饶？”
婆罗洲就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被马来西亚、文莱和印度尼西亚三国分据。
林泽野哭笑不得，要是生活过得好，自已犯得着千里迢迢来京城找朱老二。
“不敢隐瞒殿下，自毛东主下南洋，带领儿郎居住于婆罗岛，建设据点，有民两万余。可这些年来，与各家海盗相争，还有佛郎机人虎视眈眈，当地土著时常侵扰。加之大明水师防范甚严，据点犹如无根之源，境况每况日下。现在百姓已经不足六千了，还多是老弱病残。”
六千人的据点，在南洋已经算是不小的势力了。可惜南洋纷争激烈，各路海盗厮杀不断，加上有西班牙人介入，毛海峰的近况不佳，难怪他要派人找到朱老二来投诚。
“林壮士，孤很忙的，也不想与你绕圈子。孤且问你，你此次前来，是想投靠于孤，还是想与孤合作贸易？”朱老二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泽野，张峯也是微微躬身，已经做好战斗姿势，给林泽野很大的心理压力。
林泽野额头不住的冒汗，他此次前来，就是奉了毛海峰之命，回国找个靠山。现在东洋、南洋的大小海盗，背后都能看得到海商的影子，而海商又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说白了，海盗就是江南士族的白手套。
毛海峰因为被朝廷打击，实力大损，在弱肉强食的海盗圈，失去了海商在船只、武器、粮食、人手上的支持，就很难补充消耗，甚至连抢劫到的财货都没有地方销赃。现在毛海峰是内忧外患，好不容通过张峯兄长的关系，搭上了朱老二这条线。
林泽野在脑海里纠结着，临来之前毛海峰交待他是找一个靠山，可是不是要投靠，却没有给他那么大的权限。
朱老二和张峯对视一眼，张峯会意，说道：“林壮士，你们若要与殿下合作贸易，现在殿下名下有四海商号，倒也可以卖些新奇之物给你们。可你和你们东主要是愿意投效，殿下自会保你等周全，若要衣锦还乡也并非不可！”
张峯的话，犹如重拳般打在林泽野心脏，若是有机会回乡，必报胥吏灭门之仇。此刻，林泽野毫不犹豫的重重跪在朱老二身前，用力磕着头，哪怕脑门磕出血也丝毫不在意，“小人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朱老二开怀大笑，上前扶起林泽野。
“林卿，你和你们东主，日后必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
待林泽野被引去休息之后，朱老二吩咐田八把朱弘德唤来。
“回二爷的话，朱大掌柜已经去大同，说是要去归化城与三娘子直接交涉采购羊绒之事。”田八轻声提醒朱老二。
“那四海商号还有谁在京城？”四海商号的大掌柜是朱弘德，手下的掌柜分别是张彪、王柏和胡康才。
“因采购事宜重大，朱大掌柜已经带着张彪和王柏前去。京城只有胡康才坐镇。”
“那就把胡康才唤来，还有，赖祁也一并叫来。”既然决定收服毛海峰的势力，现在就可以把手伸进南洋。划算了那么久的出海计划，现在也终于有点眉目了。
朱老二心中一直计划着找个机会提桶跑路，可出逃南洋光靠自已和一些下属就是去送菜的。没有钱就没有船，没有人，更没有物资供应，甚至下属都不一定愿意跟着自已去，想要在南洋白手起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现在朱老二打算插手海贸，没有宫中的支持太容易被人盯上了，别人一封弹劾自已就得吃落挂。
或许现在朱老二会见海商的事就已经传到宫里万历案前了，看来得赶紧进宫，把四海商号的好处分润给宫中贵人。
想出海可不是嘴上说说，哪有这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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