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又一队的人抬着一个个黑色的裹尸袋从山上下去，就好像山林的秘密被挖掘了出来，村子里的人不再跑过来凑热闹了，到是一个个的走到山脚下的山神庙，供果摆满了堆积着灰的供桌，结了蛛网的香炉也点了线香。
他们说山神发怒，所以杀了人。
于是他们求神拜鬼，战战兢兢。
“求这些有用吗？”陆风叼着烟，双手揣在口袋里，站在秋季的凉风中问道。
“……”关北没有回答他，他站在矮矮的土坡上远眺，望着村子那零零落落的房屋。
“不如来求我……”陆风把烟点着。
“我还能惩恶扬善。”陆风深吸了口烟，吐出。
“求我也行。”顾航学他，也站在野草上，望着在山神庙前长跪不起，却又没什么虔诚的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风瞥了他一眼，不屑又轻蔑。
“我也穿了一身制服。”顾航可自豪了，他拍着自己身上的警服，“这就叫正义，神圣的使命。”
“滚去帮忙。”陆风踹了他一脚，顾航就灰溜溜嘟嘟嚷嚷的钻进埋头干活的人里。
关北瞧见了，嗤笑一声，笑陆风仗势欺人，欺负顾航这个毛头小子，也笑陆风站在风口叼着个烟，故作高深，装的像个地痞流氓，蠢的要命。
“等查明了这几个人的身份，看看跟我们现在在调查的这两起案子有没有关联。”陆风打了个哈欠，车里睡的那两个小时根本不够，现在困得看人都两眼发首。
有人抬着裹尸袋从他们身边经过，袋子的一角撞到陆风的大腿，他低头看，烟蒂上的烟灰顺势落下，落在他那双黑色的运动鞋上，就像黑暗的一角亮起一片灰白的光。
“囡囡，爸爸给你买的裙子，你为什么不穿呢？是不喜欢吗？”
“你不是最喜欢碎花裙了吗？”
一尊泥塑的佛像，双手合十，它隔着信徒点起的线香，隔着那袅娜的烟丝，笑着望着他。
“囡囡，让爸爸看看，你穿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啪’的一声。
陆风忽然惊醒，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视线迟钝的转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人，那是个女人，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她们站在树荫下，站在忙碌的人群之外，她的发丝随意的挽在脑后，有零星的几缕落在额前。
小朋友手里的玩具掉在了地上，孩子伸手去抓，没抓住，她喊了几声妈妈，但那个女人依旧没有动作，就像个木偶一样，僵在了原地。
孩子见状，着急了，瘪着嘴哭了起来。
但是他再一眨眼，两个人都不见了。
“关北，我觉得我可能要去车里睡一会。”陆风把手里的烟蒂丢掉，用脚碾了碾说。
“陆风，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就像是一团线团，全部都绞在了一块吗？”关北说，“真的就像吴芷说的，从赵盼开始，事情就不断地发酵，你说，会不会是她在引导我们去发现这些事情的。”
陆风心肝颤了一下，就听到关北继续自顾自的说，“赵妞妞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呢？她是去见谁？徐春树？赵盼？周燕？又或者另有其人？那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呢？”
“陆风，我刚刚收到短信。”关北说，“徐春树，章城本地人，住在希圣路，二进小区，就在地矿小区的边上，那是一个公租房，她家里只有一个半瞎的奶奶，父母早年出车祸去世了。”
“她在几年前的春节前，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家，那之后她奶奶再也联系不到人了。”
他把照片给陆风看。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皱眉，唇角耷拉着往下，一身不合体的短袖长裤，短袖勒在身上，袖口停在手臂的三角肌的位置，裤子短了小半截，又紧又短的露出细瘦的脚踝，瘦小的，整个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完全没了少年的朝气与活力。
就好像有太多的忧愁和苦难萦绕在她的身上，仿佛一道道铁链紧紧的箍住她，无法喘气，也无法挣开。
陆风想起了那张合照里，站在最边缘的女生，她极力的想把自己融进黑暗里，所以整个人在照片里，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之前她奶奶因为公租房的事情闹过，那时候这小孩还小，五六岁的样子，被她奶奶抱着坐在天台上，还是社区的人和社区民警劝了一个多小时才劝下来，后来她奶奶就在社区里扫地养活她。”
陆风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又想抽烟了，可惜，最后一根刚刚被他丢到脚下的泥土里。
“所以说，现在如果我们要把这个线团理清的话，得抓住所有线的其中一端，对吧。”陆风眼皮一耷拉，又抬起来，树叶之间的光影有几片落进了他的眼睛里，黑暗一角亮起的白灰色光，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带着秋季的气味。
“赵盼和赵盼的父亲赵永恩，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要是说赵盼是这线团的开端，那么赵永恩会不会是抓住线团开端的那只手？”陆风缓缓的把手揣进口袋。
“在整理这些线团的时候，这个不听话的端点脱离了手掌，要是这样说的话，那不止我们在找赵盼，赵永恩也在找她。”陆风说，“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无分文，能躲到哪里去呢？”
“也许，我们还要回到原点，找赵盼的母亲聊一聊。”关北紧握住手机，手指在手机的机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像是某一种节奏的鼓点。
“陆队。”有人喊住他们。
陆风迈开步子准备下山的脚停在了半中央，他回头看，就见一个警员举着一件沾着血的小丑服，小丑服上的血迹己经干涸，上面还沾着几片玫瑰花瓣。
“在屋子角落里发现的。”
“带去局里化验一下看看上面是谁的血。”陆风点点头。
吴芷在医院里反复的调看监控，仅有的几个室外监控，拍到赵妞妞拐进了一个巷口，那里没有监控，线路交错杂乱，里面住的人也大多都是外地来看病的家属，租住的廉价便宜的房子。
这几年这里被称之为城中村，因为不止有病人家属，还有一些外地来打工的人，鱼龙混杂，极难管理，章城政府一首想要整改，却不知如何下手，划来划去，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吴芷走在城中村里，现在正值上班上学的时间，里面很是安静，只有一个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女孩扎着麻花辫，咬着一根棒棒糖，脸上是一种病态的憔悴，她盯着地上的影子，恰好在影子属于脑袋的位置，有一个用粉笔画出的笑脸。
陆风问她为什么对这个案子那么的上心？
关北问她为什么整夜守着那个孩子？
就连宋其哲也问她。
唯独没有问的是顾航，他们不太熟。
其实过往的日子早就己经过去，淹没在时光的洪流里，她也以为自己早己经忘记了，但当这个案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看见了曾经那个穿着破旧校服，自卑的自己，也看到了那本翻开的本子，那上面写着一个早己模糊不清的日期。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也有。
“我们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赵永恩和赵盼现在在什么地方。”陆风站在会议室里，面对着所有的人说道，“另外，根据现有的线索来说，周燕和赵盼有一个共同点，都曾报过失踪，同时亲人也在报案之后的几天后要求撤案。”
“而唯一不同的是......”陆风调出徐春树的照片，“她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半瞎的奶奶，所以没有报过失踪，但根据她奶奶说，徐春树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现在，是赵妞妞。”陆风看了一眼坐在人群里的吴芷，熬夜过后的血丝还没来得及从眼睛里褪去，满脸倦容的支着脑袋望着投影上的照片出神。
陆风说，“这个孩子，半夜从医院出去，去找谁？为什么？是谁让她离开的？我们一概不知。”
“但吴芷在赵妞妞失踪时最后出现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投影里出现了一个条纹格子的纸，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同他们在赵不其家里发现的本子上的字一样。
‘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见。’
落款是：‘春树阿姨’。
中间有一段诡异的停顿，在树字后面落下了一点，写这张纸条的人，似乎只想在这里停止，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加上了阿姨两个字。
“赵家村后山上的那些尸体又是谁？因为什么原因死的？这个案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都需要我们去深入挖掘。”
陆风把所有的照片全部关掉，只留下一张赵盼失踪现场的照片，那张照片里，那双摆放整齐的鞋子，干净的书包，断掉的手链，以及双手合十的佛像，在这一刻莫名的带上了点诡异的色彩。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陆风说，“一切的开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我们先接到赵盼失踪，然后发现赵马志的死......所以我需要你们再去排查一下赵盼失踪那段时间前后的所有轨迹，包括她的网络账号上的聊天记录。”
“吴芷，你再去赵盼学校附近走访一下，重点是周围的商户，特别是有固定电话的，排查一下这两个月的通话记录，看看赵盼有没有跟什么人频繁的接触。”
“我再去一趟赵盼的家里，看看能不能碰到赵永恩，顺便再到赵盼妈妈那里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另外，关北和顾航，你们两个分别去周燕和徐春树家附近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新的线索。”
“辛苦，等忙完了，我请大家去会馆吃饭。”陆风双手撑在桌子上，凝视着整个会议室里的人，笑着说：“散会，各自忙去。”
一群人窸窸窣窣的收拾着桌子上摊开的本子，椅子一张张推进去，大家相互交头接耳的小声商讨着案件。
陆风转身，那张放大了的照片一瞬间占据了他整个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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