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锈胎

铸铁厂的腥锈味刺得人鼻腔发痛，我蜷缩在废弃熔炉的阴影里，看着月光透过坍塌的穹顶，在满地铁胎上投下血管状的暗影。那些浸透胎油的铁疙瘩表面布满蜂窝状锈孔，每个孔洞里都渗出靛蓝色黏液，随夜风摇晃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像极了二十年前暴雨夜，麟泽背着我逃离铸铁厂时，铁胎碾过碎玻璃的声响。

"活人可生不下锈胎。"沙哑的女声惊飞铸铁架上的夜枭，戴铜制助产钳的老妇从铁胎堆后首起身。她褪色的围裙沾满胎油，腰间别着的铁链串着二十枚发黑的脐钉，"令兄当年剜走三具铁胎盘，说好用月潮之女的产道还债。"当她撩开额前灰发时，溃烂的右眼眶里钻出锈色蛆虫，在颧骨上织成蛛网状的疤痕。

我后退时踩碎了满地铁屑，锈斑顺着裤管爬上膝盖。老妇突然甩动助产钳，铁链末端的脐钉暴雨般射来："瞧瞧这痴情种造的孽！"最锋利的脐钉擦过耳垂，钉入的铁胎突然暴长尖刺，在墙面映出十五岁的麟泽——他正用铁凿剜取胯骨，将渗着胎油的骨髓注入铸铁模具："今日增量五毫升...妹妹的排异反应..."

"玛尔塔婶婶？"我盯着老妇左腕褪色的铜铃手链，记忆如胎油般黏稠地漫开——七岁生日次日，这个曾给母亲接生的女人突然消失，坊间传闻她偷了铸铁厂的炼金秘术；十二岁术后昏迷时，我曾在高烧中听见她和麟泽在走廊争吵；最后一次见她站在铸铁厂烟囱下，围裙下摆垂着的铁胎盘正渗出靛蓝色黏液。

老妇的助产钳突然暴长，将我钉在铸铁十字架上："当年你娘难产时，那小子跪着求我换胎..."胎油从锈孔中涌出，在空中凝成母亲分娩时的场景：少年麟泽抱着浑身铁锈的婴孩冲进雨夜，玛尔塔的助产钳刺穿他肩胛，"他总说换胎术能救命..."铁链绞住我的脖颈，"...却不知每个铁胎都在啃他骨头！"

铸铁厂突然震颤，成排的铁胎如活物般滚动。我挣断铁链扑向档案柜，泛黄的接生记录簌簌飘落。玛尔塔癫狂的笑声中，某页病历突然活化——五岁冬夜麟泽跪在雪地里剜取冻伤的趾骨，将骨髓注入铁胎模具；十岁暴雨天他偷换我的输血袋，胎油混着铁锈染红整条巷道；十七岁月圆夜他将最后半具铁胎盘塞进熔炉，脊椎在爆炸中碎成铁渣...

"这才是你该待的产床！"玛尔塔掀开褪色床单，铸铁产床上缠满脐带状的铁链。当我被铁链拖向产床时，胎油突然从毛孔渗出，在皮肤表面凝成麟泽的虚影。他残破的右手攥住玛尔塔的助产钳，锈蚀的脊椎绞碎三根铁链："去地窖...找铜匣..."

地下室的腐臭味混着胎油腥气，成排的玻璃罐里泡着铁胎胚胎。最内侧的罐体刻着卡通笑脸——正是七岁那年我画在麟泽石膏上的涂鸦。当指尖触到罐体时，铁胎突然暴长尖刺，将掌心钉在渗血的墙面上。

"多甜美的重逢。"玛尔塔撕开围裙，腐烂的子宫里嵌着麟?的髋骨，"令兄换了十九次铁胎，就为..."胎油突然从她眼眶喷涌，凝成母亲梳头的剪影，"...给你造个腌不坏的肉身！"

剧痛中浮现走马灯：产房弥漫着铁锈血气，玛尔塔的助产钳剪断缠满铁链的脐带；五岁冬夜麟泽用胎油为我擦拭冻伤的膝盖；最后一次触碰他的温度，是在铸铁厂爆炸前，他把我推出火场时掌心残留的胎油...

铜匣在胎油中浮起，开启时飞出的铁屑凝成麟泽十七岁时的日记："今日减量两克...妹妹能自己喝汤了..."泛黄纸页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拼出骇人真相——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少年麟泽抱着死胎状的我冲入铸铁厂，将炼金术熔铸的铁胎塞进我胸腔。玛尔塔的铁锤砸碎他半边身体时，胎油在祭坛凝成最初的蓝玫瑰。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玛尔塔的子宫突然爆裂，铁胎在她腹腔织成鮟鱇鱼状的怪物。我抱着铜匣跃向熔炉，胎油从伤口喷溅在铁胎上竟燃起幽蓝鬼火。那些被封印的哭喊终于撕裂喉咙——第一声是产房初生的悲鸣，第二声是五岁冬夜铁胎入喉的呜咽，第三声...第一百声是十七岁月圆夜，麟泽在铁壁上刻下的"早安"。

晨曦穿透铁窗时，玛尔塔正在蓝玫瑰中化为铁渣。我跪在麟泽消逝的熔炉前，看着新生的铁胎表面浮现歪扭的刻度线。那些漂浮的灰烬在光束中拼成终章："当铁胎栖满夜莺，哥哥就..."余下的空白处，胎油凝成的渡鸦正衔来半枚脐钉，随着朝露轻吻我重生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