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浪沫拍在礁石上，我跪在盐湖镇废弃的码头，看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盐柱群。那些被海风雕琢成扭曲人形的盐柱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褪色的铜铃，随潮汐摇晃出沙哑的呜咽——像是麟泽最后一次为我修剪指甲时，藏在背后的手指被盐晶割破的闷哼。
"活人可不该在涨潮时靠近盐冢。"裹着海草蓑衣的老渔夫从雾中钻出，他手中的船桨缠满鮟鱇鱼肠线，末端系着的铜铃与我耳垂上的那枚形制相同。当我后退时，靴底黏着的盐粒突然暴长成藤蔓，刺破裤管扎进脚踝的血肉里。
老渔夫用桨尖挑起我的下巴，腐烂的鮟鱇鱼头骨从他领口滑出："二十年前有个外乡小子偷走镇海盐核，害得整片盐湖成了死地。"他掀开蓑衣，腰间别着的玻璃瓶里泡着颗长满盐晶的心脏，"今夜满月，该用你的血祭给盐娘娘了。"
记忆随着咸腥的雾气刺痛鼻腔。七岁生日次日，麟泽藏在斗篷下的右手缠着渗盐的绷带；十二岁术后高烧时，他整夜守在灶台前熬煮咸腥的药汤；最后一次见他站在盐田里，斗篷下摆凝结的盐霜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肚皮般的灰白。
"瞧瞧这痴情种。"老渔夫突然甩动船桨，盐柱群应声共鸣。十五岁的麟泽正在盐晶中浮现，他正用铁凿剜取肋间的盐核，血珠滴在盐田里竟长出蓝玫瑰的芽苞。"他总说盐核能镇痛..."老渔夫掐住我的脖颈，将盐晶心脏按向锁骨咒痕，"...却不知每粒盐都在啃他的魂！"
盐柱突然炸裂，飞溅的盐粒在空中凝成母亲梳头的剪影。我挣断脚踝的盐藤扑向盐田，腐臭的卤水里漂浮着成串的铜铃，每个铃舌都刻着麟泽的齿痕。当指尖触到最近那枚铜铃时，剧痛如海啸般席卷——五岁冬夜麟泽跪在结冰的盐湖上，用体温融化盐层挖掘盐核；十岁暴雨天他剜取整块肩胛骨替换腐坏的盐核；十七岁月圆夜他将最后半颗盐核塞进我嘴里，自己却沉入卤水池再未浮起。
"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老渔夫的船桨刺穿我的右肩，盐晶在伤口处疯狂滋长。他撕开蓑衣，肋间爬满盐虫的腐肉里嵌着麟泽的脊椎骨："令兄换了十九具肉身，就为..."盐虫突然暴长成锁链，将我拖向最大的盐柱，"...造个腌不坏的容器！"
盐柱表面的蜂窝孔渗出靛蓝色液体，凝成麟泽十七岁时的虚影。他正在盐矿深处剜取眼球，将盐晶填入空洞的眼窝："今日减量三克...妹妹能看见萤火了..."虚影转身时，我望见盐壁上密密麻麻的刻度线——每道都对应我某次病危的日期。
"多甜美的祭品。"老渔夫将盐晶心脏塞进盐柱孔洞，整片盐湖开始沸腾。我抠着盐柱表面的纹路，指甲翻卷处渗出的血珠竟让盐晶褪色。当盐柱裂开一道缝隙时，藏在其中的牛皮日记本滑落出来，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蓝玫瑰花瓣。
"哥哥..."花瓣在掌心碎成盐末，记忆如尖刀挑开太阳穴——产房弥漫着咸腥血气，护士尖叫着剪断缠满盐晶的脐带；五岁冬夜麟泽用盐核为我擦拭冻伤的膝盖；最后一次触碰他的温度，是在盐井坍塌前，他把我推出井口时掌心残留的盐渍...
老渔夫的盐虫锁链突然痉挛，盐柱群发出管风琴般的悲鸣。我撕下日记本封皮，用边缘的齿痕割破手腕。靛蓝色血液喷溅在盐柱上，竟让麟泽的虚影挣脱盐晶桎梏。他残破的右手攥住老渔夫的脊椎，盐晶在怒吼中迸发幽蓝火光："跑...去灯塔..."
咸涩的浪头将我卷向废弃灯塔，攀上旋梯时盐晶正在伤口处绽放成蓝玫瑰。塔顶的铜镜室里堆满玻璃罐，每个罐底都沉着麟泽不同年龄段的牙齿。当我砸碎最内侧的罐子时，老渔夫的咆哮震得盐尘簌簌飘落："令兄的魂魄早腌成了咸货！"
铜镜突然映出骇人真相——二十年前的盐湖祭典上，少年麟泽抱着死胎状的我冲入神庙，将镇海盐核塞进我溃烂的胸腔。祭司的盐鞭抽碎他半边身体时，血珠在祭坛凝成最初的蓝玫瑰。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老渔夫撞破塔顶，盐虫在他身上织成鮟鱇鱼状的怪物。我攥着麟泽的乳牙跃向盐柱群，剧痛从心口炸开的刹那，那些被封印的哭喊终于撕裂喉咙——第一声是产房初生的悲鸣，第二声是五岁冬夜盐核入喉的呜咽，第三声...第一百声是十七岁月圆夜，麟泽在盐壁上刻下的"早安"。
晨曦刺透盐雾时，老渔夫正在蓝玫瑰中化为盐雕。我跪在麟泽沉没的卤水池畔，看着新生的盐柱表面浮现歪扭的刻度线。那些漂浮的日记残页在光束中拼成终章："当盐柱栖满萤火，哥哥就..."余下的空白处，盐晶凝成的信天翁正衔来半枚铜铃，随着潮汐轻吻我重生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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