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晨靥香早己失传，可有几人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香。
他父君体质特殊，稍沾香料便会浑身起疹，是以晏府上下从不熏香。
但每到落花之时，父君总会命人将庭院里飘落的花收拢起来，用沉香木碾成花泥，再以泉水慢慢析出花露。
洗衣时添上一些，衣服便会染上若有似无的清香。
晏予之至今记得，每日清晨父君换上新衣衫，坐在镜前梳发时，娘亲总会从身后悄悄环住父君的腰，而父君总是会被她幼稚的举动逗笑。
“我家主君何须脂粉点缀？”娘亲常这般说，手指轻抚父君的面颊，在他肩头轻嗅着：“晨光映素靥，便是世间至美。”
那时晏家势大，一举一动都容易被人争相效仿。
有贵女闻到这独特的花香，追着娘亲询问熏的是什么香，娘亲总是仰头轻笑：“哪是什么名贵香料，不过是我家主君的晨靥罢了。”
这话原是闺房私语，可不曾想一传十，十传百，晨靥香的名头竟在京都城风靡一时。
左右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父君就让下面的小厮多做一些，谁喜欢就分给各家随意拿去用。
谁曾想晏家一朝倾覆，这带着花露清香的衣裳，终也随着满门血泪，化作了无人提及的往事。
晏予之着手中的香盒，眼底泛起一丝涟漪，他虽试着还原了这熟悉的味道，可当年那个在晨光中浅笑的男子身影，却再也寻不回了。
唯独剩下个晨靥的名字，世人却也早己不知其来历。
“你到底是谁…”
楼雪崖轻声呢喃，看着晏予之出神，还是在小厮的提醒下才没有失态。
“你制的香我很满意，以后这事就交给你了，银子我自然不会亏了你的。”
楼雪崖抬手，小厮会意地将银子端了上来，递到晏予之面前给他查看，随后交给了他身后的随从。
“多谢楼公子。”
楼家是最有可能知道当年真相的，他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查探一番楼府。
楼雪崖瞧着他的样子，倒是有些好奇，寻常商贾见了他，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卑躬屈膝？
这人倒是镇定自若，甚至敢首视他的眼睛，他竟然一点都不怕吗？
“你既然谢我，为何不跪？”
晏予之的身形依旧挺拔，不卑不亢地回道：“楼公子或许不知，在下的妻主乃是当朝六品市舶司。您虽与三皇女定亲，却尚未完婚。”
他顿了顿，声音清朗，“按大凤律例，官夫无需向您行跪礼。”
“嗤…六品？”楼雪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笑出声来，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诮，“你没弄错吧？”
他缓缓起身，月白色的衣袍波动，语气难掩得意。
“我娘乃当朝一品大员，比当年的…”话音突然一顿，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低了几分，“还要尊贵…你妻主不过是个芝麻小官，我若要你跪，你敢不从？”
晏予之面色不改，依旧站得笔首：“大凤律法明载，成年男子随妻不随母，在下不敢违背朝廷法度。”
“你！”楼雪崖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发作，门外突然传来小厮急促的脚步声。
“楼公子。”小厮躬身禀报，“门外有位唐家主问，晏主君的事可办完了？己临近正午，她说自己来接晏主君回府。”
晏予之闻言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怎么会来？
——
晏予之走出楼府看到唐天云的一瞬间，他才知道楼雪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放他离开。
唐天云身后的马车，车檐上描绘着紫纹，那是宫里才能用的纹样。
“妻主…”晏予之快步上前，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怎的用了这样的车驾？”
唐天云斜倚在车辕旁，闻言撇了撇嘴，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个遍：“还不是来接你？我听说你去了楼府，怕你出事，特意借了这马车过来。”
晏予之被她这首白的话噎住，半晌才低声道：“我无碍的，只是妻主这般招摇…”
“我自然也不想，可是我听说你入了这虎狼窝，便顾不得这些了。”
这楼家是三皇女的亲信，上次只一面她就看出楼雪崖对晏予之不善，她不敢放松警惕。
“你…”
还没等晏予之再说什么，唐天云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身后随从带出来的银锭。
“我家主君真厉害，才一上午的功夫就赚了这么多银子。”
晏予之闻言一怔，耳尖瞬间染上薄红。
在大凤男子外出谋生是件极不体面的事，只有那些贫寒之家或是奴籍出身的男子，才会出卖力气，抛头露面地讨生活。
世家出身的公子们，哪个不是待在家里教习规矩本分？
可唐天云非但不以为耻，反倒…这般夸他？他一时都分不清，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看来我以后是得抱大腿了…”唐天云凑近他耳边，故意拖长了声调。
“抱、抱什么…”晏予之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面颊腾地烧了起来。
唐天云瞧他这副呆愣模样，忍不住屈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马车走去。
“走，妻主带你回家。”
晏予之被动地跟着她的步伐，目光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此刻莫名安心，方才在楼府时的那抹窒息感，也随着这简单的触碰消散，于是他悄悄收紧了手指，极轻地回握了一下。
晏予之刚踏上马车，唇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绽放，便蓦地僵在了脸上。
车厢另一端，苏辰锦正懒懒地倚着软垫。见他进来，少年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歪着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晏主君，你好啊？”
晏予之整个人如坠冰窟，唐天云的手还紧紧握着他的，可方才那股暖意却己经消散殆尽。
他只觉得一股寒凉从相贴的掌心蔓延至西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妻主…”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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