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典衣印跨进尚衣局门槛那日,檐角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响。
局里的小宫女们挤在廊下,绣鞋尖在青砖上蹭来蹭去——上一任典衣陈文远被撤了职,她们大约是在猜新主子的脾性。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我把锦盒往案上一放,金属盒底磕出清响。
几个丫头吓得首缩脖子,最前头那个穿绿衫的小宫女慌忙福身:“回典衣大人,昨日新到的十匹蜀锦还没登记造册,陈...前典衣说等您来了再......”
“蜀锦?”我打断她,伸手拽了拽她腕子上的缠花,“你这手艺倒巧,针脚比尚衣局的老绣娘还齐整。”小丫头脸刷地红了,我却松开手转向案几,“把库房钥匙拿来。”
尚衣局的库房潮,霉味混着沉水香往鼻子里钻。
我蹲在樟木箱前,指尖顺着女帝常穿的月白翟衣滚边摸过去——这是前日中秋宴用的礼服,金线绣的翟鸟眼睛该是南珠缀的,我数到第三颗,突然顿住:珠粒边缘有极浅的刮痕,像是被细针挑过。
“大人?”绿衫丫头举着烛台凑过来,火光映得她眼尾的痣忽明忽暗,“这翟衣是陈典衣亲自收的......”
“出去。”我截断她的话,箱盖“砰”地合上。
夜里我在值房翻旧账册,烛火将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扭曲的网。
陈文远在典衣位上三年,每月报的布料损耗比前任多三成,上个月竟还记着“染坊失火,半匹玄色云锦损毁”——可我前日去染坊,老染匠喝多了说漏嘴,那日根本没火,倒是有个穿青布衫的太监提走了半匹布。
“苏典衣好雅兴。”
值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九娘的团扇先探了进来。
她今日穿藕荷色褙子,袖口绣着并蒂莲,莲心处嵌着粒鸽血红的宝石,晃得人眼晕。
“九娘怎的这晚还往尚衣局跑?”我起身让座,顺手把账册往烛火边推了推。
裴九娘的目光在账册上扫过,指尖着扇骨:“陛下明日要去大慈寺进香,我来问问礼服可备好了。”
我走到库房取出那套月白翟衣,展开时故意让袖口垂在她眼前——前日我在翟衣右袖口发现的那根银线,此刻正闪着幽光。
“这线......”裴九娘眯起眼,“不是尚衣局的绣线。”
“许是奴才疏忽。”我把翟衣重新卷好,“明日奴才再仔细查查。”
裴九娘走后,我盯着案头的银线发怔。
这线极细,尾端还带着点焦黑,倒像是什么暗器的引信。
前日陈文远被撤了职,夜里我见他往尚衣局方向去过——他在典衣位上贪了三年,如今失势,难道想在女帝衣物上做文章?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抱着礼服跪在含元殿外。
晨雾未散,青砖缝里的露水浸得膝盖发凉。
首到日头爬上飞檐,女帝的鸾驾才到,她掀开车帘时,金步摇上的东珠撞出细碎的响:“苏典衣,昨日九娘说你在翟衣里发现了什么?”
“回陛下,”我把礼服捧得更高些,“不过是奴才多心,那线原是绣工落的线头。”
女帝下了车辇,指尖掠过翟衣的滚边:“线头?”她忽然笑了,“苏砚,你比陈文远聪明。”
我额角沁出冷汗,听见自己声音发哑:“奴才只知该看的看,不该看的......”
“不该看的就当没看见。”女帝替我说完,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我的手背,“去大慈寺吧。”
三日后,尚宫局的人来传陈文远。
我站在廊下,看两个粗使太监架着他往外走。
陈文远的官靴在地上拖出两道灰痕,经过我身边时突然嘶喊:“苏砚!
你等着......“
“堵上他的嘴。”尚宫局的掌事皱着眉,“陈典衣染了癔症,送出去调理。”
我摸着袖里那根银线,忽然想起父亲被押往刑场那日,也是这样的喊叫声——不过那时他喊的是“我没通敌”,而今日这声“你等着”,倒让我想起棋盘上被吃掉的棋子,总爱掀桌子。
晚膳时,小太监送来张请帖。
烫金的“典衣谢恩宴”几个字在烛下泛着光,边角还压了朵并蒂莲——是裴九娘的手笔。
我捏着请帖往火盆里送,火苗“腾”地窜起来,把“谢恩宴”三个字舔得只剩半片金箔。
窗外起了风,吹得值房的窗纸哗啦响。
我听见远处传来尚食局的动静,该是在备宴用的酒菜了。
这典衣的位置,到底还是要摆这桌酒。
只是不知明日席上,谁会是那盘下了毒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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