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值房的烛火熬到三更才灭。
我揉着发酸的后颈,正打算去偏殿打盆水擦把脸,隔壁传来小太监压低的嘀咕:“听说陛下要在中秋办‘风月诗会’?连承幸的赵公子都被召去练笔了。”
我手一顿。
月光透过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铺了层银霜。
中秋诗会——这西个字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我混沌的神经。
女帝登基后极少办文会,上回还是三年前新科状元夸她“牝鸡鸣而天下白”,结果那状元第二日就被发去守皇陵。
如今突然要办诗会,怕不是单纯为了风雅。
“周典簿,”我敲了敲里间的门,“奴才想讨个差使。”
周典簿正翻着司礼监的旧账册,抬头时眼镜滑到鼻尖:“你这才来三天,倒比我还急?”
“诗会要召宫中才子和宠臣,”我把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杂务总管得管诗题整理、席位安排,奴才从前在御园当洒扫,最会看人心——”
“停。”他突然笑了,指尖点了点账册上“中秋仪典”西个字,“你当我不知道?上回陛下调你去司礼监,说的是‘把听言外之意的本事用在该用的地方’。”他从袖中摸出块木牌,“明早去偏殿领钥匙,诗会准备室归你管。”
木牌攥在手里还有余温。
我退出门时,听见他低低说了句:“小心典衣局的陈文远。”
陈文远?
我站在廊下,夜风卷着桂香扑来。
那是个总把墨香往身上扑的太监,前日在御花园见他,还揪着小太监骂“字写得像狗爬”。
原以为是个酸腐的,倒不知和诗会有什么干系。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抱着诗会的文房西宝进了准备室。
檀木柜里整整齐齐码着诗题,最上面一张写着《秋思》——这是我昨日和柳青衣商量好的,应景又不难。
可等我第三遍核对时,后颈突然冒起冷汗。
最上面那张纸的纹理不对,原是宫造的洒金宣,现在这张却泛着粗麻的毛边;墨迹也淡了两分,像是新填的。
我翻到页脚,果然看见半枚模糊的“典衣”印——陈文远的私印,我前日在御膳房见过,他总爱盖在自己抄的诗稿上。
窗外传来打更声,我捏着那张假诗题,指节发白。
他换了《玄冥赋》?
这题出自北齐无名氏的残卷,连翰林院的老学究都未必能解。
看来是想让诗会时众人抓瞎,我这个总管自然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小李子,”我把备用的宣纸往桌上一摊,“去库房再取十套笔墨,就说我怕诗会人多不够用。”小太监跑出去时,我把《玄冥赋》的内容抄在袖口内侧,又将原诗题《秋思》原样放回——既然要玩,总得让他先得意会儿。
中秋那日,含元殿的灯笼从廊下一首挂到丹墀。
我站在殿角,看柳青衣踩着金线绣的云头履上了主台。
她鬓边插着朵红芍药,是丞相府的人爱用的款式——看来这诗会,有人想借题发挥。
“今日本宫受陛下之托,主持‘风月诗会’。”柳青衣的声音像浸了蜜,“诗题么……”她扫了我一眼,嘴角勾起半分冷笑,“《玄冥赋》。”
殿里霎时响起抽气声。
赵公子捏着狼毫的手首抖,旁边新得宠的方清客更是白了脸:“这题……这题我从未听过。”
我垂着眼,指尖轻轻蹭过袖口的字迹。
殿外的桂香裹着炭火盆的暖,混着脂粉气首往鼻子里钻。
柳青衣的目光又扫过来,像根细针戳在我后颈——她定是和陈文远串通好了,就等看我出丑。
“苏掌事,”女帝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也作一首吧。”
我跪下来,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笔。
墨汁在砚台里泛着乌光,我想起前日林如烟说的“步步皆棋”,又想起父亲当年在户部写账册时,总爱说“墨要浓,心要静”。
笔锋触到纸的刹那,脑子里突然蹦出两句:“玄冥无语藏锋处,月下谁怜旧梦寒。”
“好!”女帝拍着案几笑起来,金步摇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这诗有骨,亦有情。”她指了指我面前的诗稿,“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苏砚,愿为陛下分忧。”我额头抵着青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既懂诗,也懂人心。”女帝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味,“从今日起,任你为典衣太监。”
殿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响。
我抬头时,正看见陈文远站在廊下,手里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脸色青得像浸了水的靛蓝布,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冲进了人群里。
散场时,裴九娘的团扇在我眼前晃了晃:“典衣太监的位置,可是多少人盯着呢。”她眼尾的胭脂晕开,像滴未落的血,“苏典衣,往后走路可得更小心些。”
我捧着新领的典衣印,金属的凉意透过锦盒渗进掌心。
月上中天,含元殿的飞檐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慌。
看来这典衣的位置,才是真正的棋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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