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含章殿檐角的铜铃晃了三晃,才听见里面传来"进来"的尾音。
林婉儿的青衫下摆还沾着隔夜的药渍,她捧着新调的玫瑰膏跪在妆台前时,我看见她指尖在发抖——倒不是怕女帝,是攥着袖中那张染血的崔嬷嬷供词。
"陛下今日气色好。"我垂手立在廊下,目光透过纱帘扫过妆台。
女帝的鎏金护甲正敲着青瓷盒,玫瑰膏的甜腻混着她惯用的沉水香,熏得人发闷。
林婉儿拧开瓷盒的手顿了顿,我听见她喉咙动了动:"这膏子得敷薄些,臣女...臣女替陛下匀开。"
纱帘被风掀起一角,我看见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女帝半闭着眼,金步摇在鬓边轻晃,倒像是真信了这小医女的"贴心"。
变故起在林婉儿收拾妆匣时。
她抽妆匣最下层的锦帕时,木屉"咔"地轻响,露出半幅泛黄的绢帛。
女帝正在看户部的折子,墨笔悬在"赈灾"二字上,我分明看见她睫毛颤了颤——却没出声。
林婉儿的呼吸陡然重了。
她装作整理妆具,指尖飞快扫过绢帛边缘,又若无其事地盖上锦帕。
等女帝翻完折子起身时,那幅画己叠成小块,压在她腰带里。
戌时二刻,我在司礼监后巷的老槐树下等到了林婉儿。
她的银簪歪在耳后,递来拓印的绢帛时,手背上还沾着松烟墨:"苏大人,画里是长公主萧姈?
可题款...题款是女帝的笔迹?"
月光漏过枝桠,照在绢帛上。
画中女子穿月白襦裙,眉间一点朱砂,倒真有几分女帝年轻时的影子。
我翻到背面,一行小楷跃入眼帘:"若此生不得相守,来世当结连理。"笔锋清瘦,分明是男子的手。
"长公主早夭于政变。"我捏着绢帛的指节发白,"这画里的,是女帝。"
林婉儿倒抽一口冷气:"那...那题款..."
"当年女帝被亲兄囚禁,传闻是靠护卫脱困。"我把绢帛塞进袖中,"这字,该是那护卫写的。"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林婉儿突然抓住我手腕:"您早知道?
所以才让我查崔嬷嬷?"
我甩开她的手。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十二年前刑场上,我弟弟被拖走时的模样。"回御药房。"我转身往巷口走,"明早辰时,女帝要喝安神汤。"
第二日我亲自守着煎药。
紫陶炉里飘出酸枣仁的苦香,我捻着半把合欢花,想起画像背面的字——合欢,最是催梦。
三更天,含章殿的烛火灭了又亮。
我躲在廊下的阴影里,听见女帝的声音从帷帐里漏出来,带着哭腔:"阿衡...为何要背叛我?"
我的指甲掐进砖缝。
阿衡,那护卫的名字。
原来当年不是,是真心。
她放纵男宠,不过是用新欢的体温,焐不化旧伤的冰。
顾清和的承幸帖是第三日送来的。
他穿着月白锦袍站在司礼监门口,腰间玉佩叮咚:"苏典簿,陛下说我总聊风花雪月,没趣。"
我扫了眼他腰间的玉,是女帝新赏的羊脂:"陛下当年平叛时,最爱听兵法策论。"
他眼睛亮了:"可我不通兵法..."
"去藏书阁抄《吴子》。"我把茶盏推过去,"抄完了,说'臣愚钝,只看懂'内修文德,外治武备'这八个字'。"
他走后,我叫来小太监阿福:"明日起,你去给顾承幸磨墨。"阿福点头时,我塞给他半块碎银——足够他给病母抓五副药。
深夜,我坐在案前,画像和安神汤的药方并排摊开。
烛火晃了晃,把"阿衡"二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把刀。
"我曾以为陛下是权力的化身。"我对着空茶盏喃喃,"可她也只是个被伤透的女人。"
窗外起风了,雪粒子打在窗纸上。
我摸着袖中谢怀瑾的旧印——那是父亲的同僚,当年也卷进通敌案。
他的书房,我还没去过。
烛芯"啪"地爆了。
我吹灭灯,黑暗里,画像上的女帝和题款的字迹重叠在一起,像团烧不尽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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