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最后一块红炭“啪”地裂开,我裹着被子打了个寒颤。
窗外的雪还在下,吴妙音留下的檀木匣在案几上投下团模糊的影子,父亲的字迹还在眼前晃——“三誓不可破,违者灭族”。
“苏典簿?”阿福的声音从门外挤进来,“寅时三刻了,该备早朝的账册了。”
我摸过案头的贪腐账册,最后一页右下角那团被墨迹晕开的数字还带着潮气。
这是裴家吞了三万石赈灾粮的铁证,我故意用墨团盖住,像给毒蛇拔了牙,又留着毒腺——裴仲文会以为我在替他遮掩,却不知这团墨迹反而成了最显眼的记号。
“来了。”我应了声,把账册往怀里一拢。
袖中父亲批注的册子硌着肋骨,疼得清醒。
早朝时裴仲文的朝服绣着金线云纹,在殿上晃得人眼晕。
他奏报赈灾粮发放时,我盯着他指尖的翡翠扳指——那是昨日在他书房暗格里,压着女帝手谕的镇纸。
“苏典簿?”女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簪,“司礼监呈的账册,可还有遗漏?”
我跪下去,把账册举过头顶:“回陛下,昨日整理时墨渍污了一页,臣己着人重抄。”余光瞥见裴仲文腰腹微微一松,又迅速绷首。
退朝后刘怀义堵在月华门,玄色官服沾着刑狱的霉味:“苏大人好手段,那页账册抄得倒仔细。”他拇指蹭过我递过去的账册边缘,“就是这墨渍……倒像故意留的。”
我打了个酒嗝,踉跄着扶住廊柱:“刘大人说笑了,司礼监的小太监手笨,墨汁碰翻了能怨谁?”话尾的尾音被风卷走,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转身时官靴碾碎了满地残雪。
午后赵婉儿来送新抄的账册,她袖口沾着药香——这小宫女在太医院当差,是我去年救过的。
“苏大人,”她压低声音,“刘怀义今早派了三个狱卒去城外破庙,说是要‘清理闲杂人等’。”
我捏着账册的手紧了紧。
那破庙里住着六个目击裴家粮车的流民,是我花了半个月才找到的。
“戌时三刻,西角门。”我把半块玉珏塞给她,“带他们从狗洞出城,我让阿福备了马车。”
赵婉儿的指尖在玉珏上蹭了蹭,突然福身:“苏大人,您上次说要找《长安风物志》……我在御书房翻到了。”她从怀里掏出本书,封皮泛黄,“第三十七页夹着张旧地图。”
我翻开书,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页飘出来。
墨迹褪成浅灰,画着西苑的假山流水,某处亭台旁标着“地窟”二字——那是父亲笔记里常提的“西苑雪夜”。
“好。”我把书塞进袖中,“你且去,万事小心。”
夜漏初上时刑狱方向腾起火光。
我站在司礼监顶楼,看那团红把半边天烧得透亮。
阿福端着茶盏过来:“刘大人派人来报,说是走水了,烧死了七个。”他声音发颤,“可刑狱今日该关着十二个人……”
我抿了口茶,温的。
“去查查死者名单。”我盯着火光里窜动的人影,“尤其是那个叫张二的流民——他上个月还在城南粥铺讨饭。”
第二日早朝,裴仲文的官服没了金线,皱得像团腌菜。
他跪在丹墀下,声音发哑:“刑狱走水实乃臣等失职,己着人彻查……”
“彻查?”女帝把茶盏重重一放,“朕要的是赈灾粮,不是焦尸!”她扫过阶下众人,目光在我脸上顿了顿,“苏典簿,你昨日呈的账册,可还有补充?”
我往前跪了半步:“启禀陛下,臣昨夜翻旧档,发现裴大人去年批过份文书,说‘赈灾粮暂存西仓’——西仓的钥匙,可还在裴府?”
裴仲文猛地抬头,眼里血丝像蛛网:“苏砚!你……”
“裴大人这是急了?”我笑了笑,“臣不过照实说话。”余光瞥见吴妙音从后殿帘幕里探了探头,又迅速缩回去。
夜里裴府的门房偷偷塞给我张纸条:“夫人请苏大人今夜子时来后园,有要事相商。”我把纸条揉成团丢进炭盆,看火星子把“要事”二字啃得只剩半撇。
子时三刻,吴妙音的绣鞋在雪地里踩出串小坑。
她手里捧着个锦盒,打开是封密折,墨迹未干:“裴郎要参你意图复辟,说你私藏前朝玉珏,勾结流民……”她指尖抚过折角,“我替他磨的墨。”
我捏起密折,纸张还带着墨香:“夫人为何告诉我?”
“你父亲救过我娘。”她抬头时,月光正照在她鬓角的茉莉上,“十二年前西苑雪夜,我娘是苏府的厨娘。你父亲见我冻得发抖,给了我块烤红薯……”她别过脸,“后来苏家出事,我娘被卖进裴府,临终前说,若有机会,要替苏家伸冤。”
我喉咙发紧,把密折塞回锦盒:“夫人可知西苑地窟?”
她一怔:“地窟?我听裴郎说过,当年他和陛下起事时,盟誓就藏在那。”她从腕间褪下串檀木珠,“这珠子能开地窟的门,你拿好。”
回到司礼监时,案头的《长安风物志》摊开着,地图上的地窟标记在月光下泛着青。
我把檀木珠串在指尖转了转,又摸出父亲批注的册子——“三誓不可破”的字迹,和地图上的红圈严丝合缝。
更鼓敲过五更,我坐在灯前,把所有线索在纸上画成网:裴仲文的贪腐、女帝的手谕、刑狱的大火、吴妙音的檀木珠……最后一笔落在“西苑地窟”上,墨迹晕开,像朵即将绽放的花。
“既然你们要我做棋子,”我对着窗外的雪轻声说,“那我便做那执棋之人。”
炭盆里的火星突然炸响,惊得檐下的雪扑簌簌落。
我裹紧大氅,把地图和檀木珠塞进怀里。
经过值房时,阿福抱着铺盖卷打盹,我拍了拍他肩膀:“明早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御花园查雪景了。”
他迷迷糊糊应了声,我转身走进黑暗。雪还在下,把脚印都盖住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我知道,真正的火,才刚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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