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斗篷往宫城走时，后颈的寒毛突然竖了起来。
雪粒子打在帽檐上沙沙响，可那脚步声不对——三个人，步点齐得像丈量过，隔着半条街都能数出间隔。
“裴大人的暗卫？”我喉结动了动，手指悄悄抠进靴底的纸条。
昨日在户部后巷瞥见的玄色衣角，此刻在记忆里烧得发烫。
宫城还有两里地，但若顺着主街走，雪夜人稀，他们动起手来连个拉架的都找不着。
我拐进西市窄巷时，青石板结的冰硌得鞋底打滑。
巷口的腌菜坛子泛着酸气，墙根堆着半人高的煤渣。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半拍，接着加快，像饿狼嗅到了血腥味。
“停。”
冷硬的男声从背后炸响时，我正扶着墙稳住身形。
回头望去，巷口站着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刀疤从左眼尾斜贯到下颌，手里的匕首在雪光里泛着青。
是罗十一——裴仲文养的死士，上个月在教坊司见过他替裴家清理账目，刀捅进账房喉咙时连眼都没眨。
“苏典簿，”他舔了舔刀尖，“裴大人说，您最近太会查账了。”
我喉间发苦。
早猜到裴仲文不会留活口，可真到了这步，心跳还是撞得肋骨生疼。
右手悄悄摸向袖袋，摸到那枚裹着棉纸的香粉弹——昨日吴妙音送的油纸包里，除了警告信，还有这东西。
她说“风起长安”，原是要我防着这阵刀风。
“罗爷这是要请我喝茶？”我扯出笑，脚底下慢慢往后挪，“裴大人若嫌我手笨，我明日就递辞呈......”
“废话。”罗十一抬手就是一刀，刀锋带起的风刮得我脸生疼。
我猛地矮身，后腰撞在腌菜坛子上，坛子“轰”地碎成一片。
他的刀擦着我耳尖扎进墙里，我趁机把香粉弹砸向地面——“砰”的闷响，甜腻的沉水香混着胡椒面腾起白雾。
罗十一呛得咳嗽，匕首当啷落地。
我踉跄着往巷尾跑，冰面滑得站不稳，索性抓着墙根的煤渣往上爬。
等翻出巷子时，后背的棉袍早被冷汗浸透，靴底的纸条硌得脚踝生疼。
“苏典簿？”
第二日在户部后堂见到裴仲文时，他正捏着茶盏看我。
碧螺春的热气漫过他眼角的皱纹，我注意到他拇指根有块新蹭的红，像是昨夜握刀太用力。
“昨日查账时，有人塞了封信在我轿子里。”我从袖中摸出张染了茶渍的纸，“说是要我‘少管户部的事’，否则......”我顿了顿，指腹蹭过纸上的血手印，“否则让我跟孙德昌一个下场。”
裴仲文的瞳孔缩了缩。
孙德昌是前月坠井的司库，我替他收尸时，指甲缝里全是血——后来才知道，是他发现了裴家吞赈灾粮的账。
“匿名信？”他把信纸捏得发皱，“苏典簿怎么看？”
“或许是别的大人急了。”我弯腰替他续茶，茶水溅在他手背，“听说左都御史最近总往御书房跑，说要彻查户部......”
裴仲文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刀疤都跟着颤：“苏典簿倒是会想。”他把信纸扔进炭盆，火舌舔过血手印时，他抬眼盯着我，“罗十一这两日会去查查左都御史的人。苏典簿且安心查账，若有难处......”他指节敲了敲桌沿，“来找老夫。”
我出了户部时，正见罗十一牵着马往东边去。
他没看我，刀疤在风里绷成一条线。
深夜司礼监值房的炭盆快熄了。
我裹着被子打盹，窗棂突然“咔嗒”响了一声。
抬头时，吴妙音正站在月光里，素色襦裙沾着雪，发间的茉莉香压过了炭灰味。
“苏典簿，”她声音轻得像叹气，“陛下这半月召了裴大人七次。”她递来个檀木匣，“昨日他离宫时，我见陛下捏着他的手，指节都白了。”
我接过匣子，触手生温。“您为何帮我？”
她没答，转身要走时又停住：“苏大人可记得，十二年前西苑雪夜？”
我指尖一颤。
匣子“啪”地掉在地上，滚出张泛黄的纸——是父亲的笔迹：“三誓不可破，违者灭族。”
第二日裴仲文入宫奏对时，我揣着吴妙音给的钥匙溜进他书房。
檀香还是熏得人发晕，“忠慎勤敏”的匾额被我卸下来时，后面的暗格多了道铜锁。
我摸出袖中的铁丝，想起昨日吴妙音说“东墙第三块砖下有机关”，指甲一抠，砖缝里弹出个小玉珠。
暗匣打开的瞬间，我差点栽倒。
整本册子都是父亲的批注，夹着女帝登基前的手谕：“苏侍郎知悉朕与裴卿共谋之事，若泄于外......”墨迹在“外”字上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原来......”我捏着册子的手首抖，“苏家不是通敌，是知道了他们夺权的秘密。”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
月光透过窗纸，在“灭族”两个字上投下冷白的光。
我突然想起女帝批情书上的“人太蠢”，想起她抱着男宠时空洞的笑——原来她不是不信真心，是早把真心和权柄绑成了炸弹，谁靠近谁粉身碎骨。
“忠诚？”我对着月光喃喃，“是裴仲文的刀，是女帝的权，还是......”我把册子塞进怀里，指腹蹭过父亲写的“等开春去西苑看雪”，“是我这十二年的命？”
更鼓敲过三更时，我站在司礼监的廊下，把查了半月的贪腐账册翻得哗哗响。
最后一页右下角，有笔极淡的墨痕——那是裴家吞了三万石赈灾粮的凭证。
我盯着它看了许久，突然把笔往砚台里一蘸，墨迹晕开，恰好盖住了数字。
“苏典簿？”阿福举着灯笼从拐角过来，“明日要呈给陛下的账册，可还差——”
“差一页。”我把账册合上，月光照得我眼眶发酸，“明早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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