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雪雾时,我站在金銮殿丹墀下,靴底的冰碴子硌得生疼。
户部尚书裴仲文正捧着盐税账册跪呈御案,象牙笏板上沾着水痕——昨儿雪大,他八成是踩着薄冰来的。
"陛下,今年两淮盐税比往年多收三成。"裴仲文声如洪钟,眼角的笑纹却紧绷着。
我盯着他朝服上金线绣的云纹,那纹路和苏家被抄时,我爹官服上的一模一样。
"苏典簿。"女帝突然开口,"司礼监掌着各衙署奏报,你且说说这账册。"
我上前两步,袖中捏着的平反奏折硌得掌心发烫。
裴仲文的目光扫过来,像根细针。
我垂眼盯着御案上的青铜鹤烛台,烛油正顺着鹤腿往下淌,"回陛下,臣前儿核对各府库存粮,发现两淮报的盐引数比实际运量多了八百车。"
金殿里响起抽气声。
裴仲文的茶盏"当啷"磕在案几上,青瓷碎片溅到我脚边。
女帝支着下巴笑,丹蔻在御案上敲出轻响:"裴卿,这是何说?"
"定是下头办事的疏忽。"裴仲文额角沁汗,朝我拱了拱手,"苏大人明察秋毫,改日定当上门请教。"
我弯腰捡茶盏碎片,指甲盖刮过一片锋利的瓷茬。
血珠渗出来时,我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裴大人客气了,都是为陛下分忧。"
退朝时,裴府的老管家候在隆宗门外。
他往我手里塞了块温玉,压低声音:"我家老爷爱喝西域葡萄酒,苏大人若有......"
"东六宫偏殿藏着三坛二十年的'葡萄醉'。"我捏着玉坠子转了两圈,"明儿让小徒弟给裴府送过去。"
老管家的眼皮跳了跳,匆匆作揖走了。
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把玉坠子塞进袖袋——玉质温凉,和当年我娘给我的长命锁一个触感。
三日后,裴府递来请帖,红纸上烫金的"雅集"二字还带着墨香。
我摸着请帖边角的云纹,把案头的司礼印往旁边推了推。
印上的螭纹张牙舞爪,倒像裴仲文此刻的心思——既想拉拢,又怕被反咬。
裴府的花厅烧着龙涎香,我刚跨进去就被酒气裹住。
裴仲文坐在主位,案上摆着我送的葡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下晃荡。"苏大人好手段。"他举壶给我斟酒,"这酒比我在安西都护府喝的还地道。"
我端起酒盏,指尖沾了点酒抹在鼻尖:"裴大人见笑,臣不过是个会讨主子欢心的。"酒液入喉烧得胃里发烫,我踉跄着扶住案几,"说句醉话......臣做了十二年太监,顶戴再亮,终究是无根的。
若能得大人提携......"
"苏典簿醉了。"一道清甜女声插进来。
我抬眼,裴府侧室吴妙音正垂眸倒茶,月白裙角扫过我的靴面,"让妾身送大人回府吧。"
裴仲文眯起眼,指节敲了敲桌案:"妙音最是心细,就劳你了。"
马车上,吴妙音的帕子始终离我半尺远。
我装模作样歪在车壁上,余光瞥见她指尖扣着茶盏沿,指腹有层薄茧——这娘子,怕不是只会绣花。
"苏大人当真想依附我家老爷?"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你这样的聪明人,该知道依附的代价。"
我打了个酒嗝:"能活过这冬天,谁管明年的雪?"
马车停在司礼监巷口时,月亮被云遮住了半边。
我扶着墙往偏殿走,后颈突然窜起寒意——有人。
我踉跄着拐进死胡同,靴底故意碾过碎砖。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我贴着墙根摸到狗洞,像十二岁那年翻出宫墙偷糖葫芦似的钻了进去。
"大人?"值夜的小太监举着灯笼迎过来,"您这是......"
"裴府的酒太烈。"我扯松腰带,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去给我打盆热水。"
等小太监跑远,我摸出怀里的短刀。
刀鞘上沾着新鲜的铁锈味——刚才翻墙时,有人在我背后三寸处划了道。
三更梆子响过,我就着月光展开密信残页。
残页边缘有火烧过的焦痕,"长安旧誓"西个字被我得发毛。
突然,我想起司礼监旧档里有份十年前的赈灾奏折,那上面的字迹......
第二日卯时,我抱着一摞旧档蹲在偏殿。
灰尘呛得我首咳嗽,终于在最底下翻出那份折子。
泛黄的纸页上,裴仲文的签名如铁画银钩,旁边"赵子衡"三个字却写得规规矩矩——这和我藏在暗格里的情书笔迹,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我捏着折子笑出声,笑得眼眶发酸。
当年我爹被诬通敌,折子上的证人名单里,不就有赵子衡的名字?
第三日卯时,裴府的马车又停在司礼监门口。
裴仲文掀开车帘,眼里的算计少了几分:"苏大人,去我书房坐坐?"
他的书房摆着幅《雪夜访梅图》,我盯着画上的题诗,突然开口:"两淮盐税的事,关键在扬州盐商周富海。"
裴仲文的手指在茶盘上顿住:"周富海?"
"周富海有个孪生兄弟,在江南当货郎。"我端起茶盏,"若把证人换成他......"
"好个调包计。"裴仲文突然拍桌大笑,震得茶盏跳起来,"苏大人,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我笑着举杯,酒液在盏中晃出碎光。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满瓦当。
二更梆子响过,我正对着炭盆烤手,窗外忽有细碎脚步声。
门环轻响时,我摸向腰间的司礼印——这印,怕是要再沾点血了。
(http://www.quwenw.com/book/AH0EAC-5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