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窗棂上结的冰花醒过来时,檐角铜铃正被北风撞得叮当响。
林如烟的纸条还压在枕头底下,墨迹被我夜里出的冷汗洇开一道细纹——“西廊老梅下”五个字,倒像梅枝在雪地上划的痕。
卯时三刻,我揣着袖中那只拇指大的银瓶去西廊。
老梅树的虬枝上还挂着残雪,林如烟正踮脚扫着石凳,见我过来,扫帚“啪”地磕在树根上:“赵公子差人送来帖子,说辰时御园赏梅设宴。”她声音压得低,睫毛上凝着霜,“你且记着,他递的酒......”话没说完,忽听见廊角传来脚步声,她猛地把扫帚往我手里一塞,扬声道:“苏公公今日倒早,可要我帮着扫扫?”
我低头看她鞋底沾的泥——是凤仪宫方向的。
她转身时,袖口蹭过我手背,凉得像块玉。
等脚步声远了,她才又凑近:“那酒里加了醉春散,喝下去三盏就人事不省。”她指尖掐进我手腕,“你若信我,等会找机会......”
“林姐姐!”东廊传来小宫女的唤声,林如烟浑身一震,松开手倒退两步,脸上又堆起笑:“苏公公快去吧,赵公子的宴可误不得。”她转身时,发间的木簪碰在梅枝上,落了我一头雪。
御园的梅树比别处开得艳,红的像泼了血,白的像撒了盐。
赵子昂倚着石桌等我,月白锦袍外罩着玄狐斗篷,手里转着个羊脂玉酒壶。
见我过来,他漫不经心抛来块帕子:“擦把脸,瞧这雪落得。”帕子带着沉水香,我接的时候故意踉跄,帕子掉在地上,沾了泥。
“倒是个实心眼的。”赵子昂笑,抬手招呼随从:“摆席。”石桌上很快摆满了水晶鲙、樱桃饆饠,最中间是套青瓷酒具,酒壶嘴正往外冒热气。
他亲自执壶给我斟酒,酒液透亮得像泉水,“这是西域葡萄酿,女帝前日才赏的。
苏公公尝尝?“
我盯着酒盏里的波纹,喉咙发紧——林如烟说的醉春散,该是溶在温酒里的。
我捏着酒盏,手指微微发抖,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太监:“奴、奴才不会喝酒......”
“不会喝才要学。”赵子昂屈指敲了敲我手背,“女帝跟前当差,连酒都喝不了,怎生替她应酬?”他自己先干了一盏,喉结动了动,“来,我陪你。”
第二盏酒下肚时,我袖中的银瓶己经温了。
那是我去年替司礼监掌印老太监收拾库房时顺的,口小颈长,藏在袖袋里刚好。
我假装擦嘴,手背蹭过桌沿,银瓶的塞子“咔”地弹开。
第三盏酒递过来时,我“哎哟”一声撞在他身上,酒液泼了半盏在他衣襟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手忙脚乱去擦,趁机把剩下的半盏倒进银瓶。
赵子昂的斗篷被酒洇湿一片,他捏着我手腕的力道突然重起来:“你倒是比兔子还精。”
我忙摇头,眼睛瞪得溜圆:“奴、奴才真不是故意的......”
“罢了。”他甩开我,重新斟酒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再喝一盏,便放你走。”
第西盏酒入喉时,我己经能闻到嘴里的酒气了。
我扶着石桌晃了晃,膝盖一软坐进草垫里,舌头也大了:“奴、奴才头晕......”
赵子昂支开随从,凑过来时,鼻息里全是酒气:“你那日在廊下,听见什么了?”
我眯着眼傻笑,手指戳他衣襟上的狐毛:“毛、毛茸茸......”
“装傻?”他捏着我下巴往上抬,力道比那晚更狠,“你若真聋了,倒是可惜。”
我“哎哟”一声,眼泪顺势滚出来:“奴、奴才听不懂大人高论......”
他忽然笑了,指尖着酒壶上的云纹:“你以为她为何要留你?”
我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更迷糊了:“娘娘......娘娘喜欢聪明人......”
“可聪明人死得也快。”他顺口接了半句,话音刚落便猛地闭了嘴,瞳孔缩成针尖。
他甩开我,抓起酒壶灌了自己一盏,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滚!”
我连滚带爬往外跑,出了御园才敢扶着墙喘气。
袖中的银瓶撞着肋骨,凉得刺骨——那句“聪明人死得也快”,该是和我爹的案子有关?
第二日卯时,沈清欢的脚步声碾碎了满地霜。
她提着羊角灯站在院门口,灯影里,她腕上的翡翠镯子泛着冷光:“陛下召你。”
赵子昂的声音从斜刺里插进来:“清欢姐姐,这小太监笨手笨脚的,怎配见陛下?”他穿着月白中衣,发都没梳,显然是听见消息赶来的。
沈清欢扫他一眼,那眼神像刀刮过冰面:“赵公子还是先管管自己吧。”她转头看我,“走。”
我经过赵子昂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奴才......耳朵很好使。”
他的脸瞬间白得像纸,抬手要抓我,被沈清欢的宫婢挡住。
我跟着沈清欢往外走,听见他在身后摔了茶盏,碎片声里混着句咬牙切齿的“小杂种”——可他不知道,昨夜那半盏酒,此刻正躺在女帝的案头。
偏殿的门开着,我看见女帝坐在案前,垂落的宫绦扫过地面。
她面前摆着那只银瓶,酒液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我刚要跪,她忽然抬了抬手:“过来。”
殿外的风卷着梅香扑进来,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局,该翻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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