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王嬷嬷给的调令时,指节都在发颤。
“御花园缺个管花的洒扫太监。”她昨日说这话时,针脚在鞋底扎出细密的星子,“东六院的水浑,你这把快刀再搁里头,早晚要折。”
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额头碰在青石板上闷响——这是该有的感激。
可抬眼时,看见她袖角垂着的翡翠流苏,那是尚宫局掌事才有的体面。
她早该看出我塞在石缝里的信是刻意引她查张德昌,却仍替我兜底,与其说是护着,倒不如说...在替我选条更稳当的路。
次日清晨,我抱着铺盖往御园去。
隆冬的风卷着梅香撞进衣领,林如烟在园门口等我,月白裙角沾着星点泥渍——她是御花园管事宫女,我早听洒扫房的老太监说过,这姑娘连浇花的铜壶都要擦得能照见人影。
“苏公公。”她接过我怀里的铺盖,指尖凉得像冰,“御园的规矩简单,花比人金贵。”说着往我手里塞了把竹剪,“西廊的老梅树该修枝了,日头毒时别碰冰棱,落下来能砸破脑袋。”
我应了声“是”,余光瞥见她鬓角的茉莉簪——大楚宫规,未承宠的宫女不得戴鲜花,她这朵倒开得新鲜。
日头落进西墙时,我蹲在梅树下剪枝。
老梅的枝桠脆得很,咔嚓一声断在手里,惊得檐下的雪扑簌簌落。
我正弯腰拾断枝,忽听假山后传来轻笑——是女子的,尾音像浸了蜜,“子昂,你总说这园里的梅比宫外的香。”
我的血嗡地冲上头顶。那声音我在凤仪宫当差时听过,是女帝萧妧。
我攥着竹剪往冬青丛里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月光漏过梅枝,在地上碎成银斑,假山后的人影慢慢显出来:女帝穿着月白锦袍,发间只斜插一支玉簪,倚在个玄衣男子怀里。
那男子侧过脸,眉峰如刃,正是专房男宠赵子昂——我前日在司礼监当差时见过他,他替女帝取诏书,连赵总管都哈着腰替他掀门帘。
“陛下可知,”赵子昂指尖绕着女帝的发,“这梅香里混着点苦。”他声音轻得像叹气,“就像...有些人明明该烂在泥里,偏要往上爬。”
女帝的笑声顿了顿,“你总爱说这些。”
我后背沁出冷汗。
他这话里的刺,怕不是扎向我?
前日张德昌被拖走时,他在司礼监廊下站着,玄色大氅沾着雪,眼尾挑着笑看我——原来早把我记在心里了。
“谁在那儿?”赵子昂突然出声,声音像淬了冰。
我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不可能看见我,可这御园的风正往假山那边吹,许是我剪枝的动静漏了。
我攥紧竹帚往梅枝上一磕,枯枝落地的脆响混着风声,倒像风吹落的。
“哑巴倒是个好耳朵。”赵子昂冷笑,“清欢,带人查查。”
脚步声碎成一片。
我蜷在冬青丛里,看见沈清欢提着羊角灯过来——她是女帝贴身侍女,我在凤仪宫当差时,见她替女帝试菜,银针在汤里浸三息才出。
“回主子,除了个扫雪的小太监,没旁人。”沈清欢的声音像块冰。
我被押到亭子里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月光从亭角漏下来,正照在女帝脸上——她眉尾的朱砂痣比白日里淡些,眼尾却挑着,像把未出鞘的刀。
“哑巴?”她开口,声音像浸了酒,“会装聋作哑?”
我忙低头,手指戳了戳自己喉咙,又拍了拍太阳穴,嘴里咿咿呀呀。
赵子昂突然蹲下来,指尖捏住我下巴往上抬:“哑巴不聋,耳朵最灵。”他指腹有薄茧,磨得我皮肤生疼,“前日司礼监的热闹,你看得可痛快?”
我拼命摇头,眼泪都挤出来——倒不全是装的,他这一下捏得我下颌发木。
沈清欢突然递来盏青瓷杯:“陛下赐酒。”
酒液在杯里晃,映着月光泛着点幽蓝。
我喉咙发紧——这酒怕不是普通的。
我接过杯子时故意踉跄,酒液泼进旁边的花丛,沾湿了几瓣残梅。
“当差的手没个准头。”女帝突然笑了,笑声像片羽毛,“倒有趣。”
赵子昂的指节捏得发白,可转眼又堆起笑:“陛下疼这些奴才,倒显得臣小心眼了。”
我被送回住处时,月亮己经偏西。
院门口挂着盏朱漆宫灯,灯面上绣着双凤——这是女帝身边人才有的。
值夜的小太监缩在廊下打盹,见我过来忙哈腰:“苏公公,沈姑姑说,明儿御园的差照当,别误了。”
我摸了摸脸上被赵子昂捏过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进了屋,掀开被子时掉出张纸条——是林如烟的字迹:“明日卯时,西廊老梅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落在宫灯上,融成水痕。
我盯着那盏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声——三更了。
迷迷糊糊要睡时,听见院外有人轻声说话:“赵公子说明儿御园的梅开得好,让苏公公去赏赏。”
我攥紧被角,喉咙里泛起股苦。这御园的梅,怕是要开得更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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