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我揉着脖子上青紫的指痕爬出柴房,草屑粘在后颈,痒得人发慌。
李小喜蹲在院角啃冷饼,见我出来立刻把半块饼塞过来:“苏哥哥,张公公让你辰时三刻去司礼监写悔过书。”
饼皮硬得硌牙,我嚼着往司礼监走。
晨雾未散,琉璃瓦上的残雪泛着冷光。
推开司礼监的门,张德昌正拨弄算盘,见我进来“啪”地合上账本,茶盏重重磕在案上:“写。”
他推过来的纸页还带着墨香,“悔过书”三个字力透纸背。
我捏起笔,笔尖悬在纸上游移:“奴才昨日愚钝,借竹屑献媚,全因想博陛下欢心,实无他意……”
“停!”他突然拍桌,茶沫子溅在我手背,“谁让你提陛下?重写!写你仗着几分机巧,冒犯掌事尊严,求我宽宥!”
我垂眼应了,笔锋一转:“奴才冒犯大人威权,愿领罚……”余光瞥见他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着袖口——那里沾着淡红的香雪粉,和当年抄家队身上的味道分毫不差。
接下来七日,他像发了疯。
每日召我去司礼监三回,每回都把写好的悔过书撕得粉碎,末了还要冷笑:“再写不好,就贬去浣衣局洗三个月马桶。”我看着他额角的汗从清晨渗到黄昏,看着他总在未时三刻借口“查库”溜去西配殿,看着他藏在梁上的檀木匣——昨日替他磨墨时,我瞥见匣缝里露出半截玉牌,纹路竟与我爹当年贴身佩戴的那枚相似。
“苏哥哥!”第七日傍晚,李小喜缩着脖子钻进司礼监偏房,鼻尖冻得通红,“我在西配殿扫雪,听见张公公和赵总管说话!”他攥着我袖子首抖,“赵总管说‘苏家旧账不能再翻’,张公公骂‘那小崽子要是敢多嘴……’”
我喉头发紧。
赵总管是当年抄家的领队,原来这两人早串成一气。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我摸了摸怀里母亲的绢帕,边角的并蒂莲被体温焐得发软——该收网了。
第二日未时,我缩在西配殿拐角。
张德昌又溜了进去,皂靴声消失后,我摸出怀里的密信。
信是用他常用的小楷写的,外官口吻:“月例银多拨三千两,玉牌之事绝口不提。”信封故意蹭了点香灰,像从袖笼里滑落的。
我把信塞在王嬷嬷每日扫落叶的青石板缝里——她总爱用铜簪挑开石缝里的残叶。
果不其然,傍晚尚宫局的朱漆轿辇就进了东六院,两个女官绷着脸往司礼监去,王嬷嬷跟在后面,眼角的皱纹绷成了线。
第三日清晨,司礼监廊下围了一圈人。
张德昌被两个粗使太监架着,官服前襟扯得乱七八糟:“冤枉!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赵总管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封密信,脸色比雪还白。
“陛下有旨。”尚宫局掌事女官展开明黄绢帛,“张德昌暂免掌事之职,调往南三所司杂。东六院掌事由副典衣代理。”
张德昌突然扑过来,指甲刮过我脸:“小杂种!你等着——”话没说完就被拖走了,哭嚎撞在宫墙上,碎成一片嗡嗡的回响。
傍晚,王嬷嬷的屋子飘着沉水香。
她坐在藤椅上纳鞋底,针脚密得像网:“砚哥儿,昨日石板缝里的信,我替你收着。”
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中衣。
她放下鞋底,指节叩了叩案上的信:“这字迹,倒像张公公的。”
“嬷嬷明鉴,”我声音发颤,“奴才哪有这本事?许是张公公自己……”
“够了。”她打断我,眼神像淬了水的刀,“这宫里的水,比你想的深。你才多大,就敢动这种心思?”
我低头盯着青石板,听见她叹气:“明日御园缺个管花的小太监,我替你说句话。”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眼底的暗涌。
御园是离凤仪宫最近的所在,也是各派盯着的肥肉。
她指尖划过我发顶,像当年母亲摸我额头:“收敛些,砚哥儿。这宫里的雪,化了一层,还有一层。”
退出房门时,暮色漫过宫墙。
风卷着残雪掠过廊角,我摸了摸脸上的抓痕——那里还火辣辣地疼,可比起心里的热,这点疼算什么?
王嬷嬷说的对,这宫里的雪,从来都化不干净。
但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藏在雪底下的脏东西,都晒在太阳底下。
至于御园……我抬头望向西边的晚霞,嘴角慢慢来。
或许,那是更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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