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炭盆烧得太旺,我攥着玉牌的手沁出薄汗。
檐角铜铃被风雪撞得叮当响,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我蹲在天牢砖缝里数更声时,狱卒腰间的钥匙串。
"苏典簿?"小太监掀帘的手顿了顿,"陛下等您呢。"
我低头跨过门槛,龙涎香裹着冷雪灌进领口。
女帝正倚在案后,那封被她捏皱的信笺摊在青瓷笔洗旁,墨迹洇开半片,"愿随君入梦"几个字像团化不开的血。
她的凤冠摘了,乌发用翡翠簪松松绾着,倒有几分当年在掖庭看我扫落叶时的模样。
可当我抬眼对上她视线,那点温软便碎了——她眼里燃着我在刑场上见过的火,烧得极静,却能熔金断玉。
"你可知道,赵子衡为何会写这封信?"她指尖划过信笺边缘,指甲盖泛着青,"他从前总说,'情'字是悬在脖子上的刀,碰不得。"
我喉结动了动。
昨夜在司礼监值房,许知微塞给我的纸条还在袖中焐着,边角被汗浸得发皱。
那上面记着林长风这三个月往刑部跑了七趟,最后一次怀里揣着个封了火漆的木匣。
"奴才不知。"我跪下来,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但臣确信,他是为查清高公公之事而死。"
案上的茶盏重重一磕。
我听见女帝起身的动静,裙裾扫过博古架,碰得一对白玉镇纸叮当作响。
她的影子罩下来,裹着陈年龙涎香的暖意:"你怎么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高公公跟了朕二十年,替朕挡过三次暗箭......"
"可高公公的账本里,去年冬月有笔三万两的'冰敬'。"我把袖中纸条掏出来,展开时能听见自己心跳,"冰敬该是腊月送的,可那笔钱记在十月十七——正是北境军粮被劫的前三天。"
窗外雪突然大了。
女帝的影子晃了晃,我看见她扶着案角的手在抖。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的禀报被风雪撕成碎片:"启禀陛下!
禁军副统领林长风带刀闯凤仪宫,说要......"
"说要什么?"女帝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说要见陛下!"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周统领拦着,可林副统领说......说您被奸宦挟持了!"
我猛地抬头。
女帝的眼神突然亮起来,像暴雨前的闪电。
她抄起案头的玄铁虎符拍在我掌心:"去。"她扯下腕间的珊瑚手钏扔给我,"拿这个调景阳宫的暗卫,林长风要见的是'女帝',你让他见个够。"
我攥着虎符往外跑时,听见她在身后低笑:"苏砚,你总说这宫里的人心比雪还冷——可冷到极致,是要冻出火来的。"
凤仪宫的朱漆门被砍出几道深痕,周慎言的声音从门内炸出来:"林副统领,您这是要弑君吗?"
我绕过影壁,正看见林长风踹翻香案。
他腰间的横刀还带着鞘,刀穗上的红缨被血染红了——该是周慎言的人拦他时见了血。
他回头看见我,瞳孔缩成针尖:"苏砚!
你把陛下藏哪去了?"
"藏在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把珊瑚手钏往他脚边一扔,"林副统领不是要见陛下么?
这是陛下给的,说你若真忠,就跪在雪地里等。"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疤都在抖:"好个苏典簿。
你当我不敢杀你?
当年赵兄就是信了你们这些阉宦的话,才......"
"林副统领!"
一声哭腔从侧门传来。
赵婉儿裹着素色斗篷冲进来,鬓边的白绒花被风吹得乱颤。
她怀里抱着个檀木匣,跑的时候踉跄了下,匣盖开了条缝——里面插着半截断箭,箭簇上结着黑痂。
"姐姐?"林长风愣住了。
赵婉儿扑到我脚边,匣子里的东西哗啦撒了一地。
我瞥见几包用蜡纸裹着的粉末,混着断箭滚到林长风脚边:"林叔叔,这是哥哥临终前让我交给陛下的。"她仰起脸,眼泪在脸上冻成冰碴,"他说,高公公给北境的军粮里掺了巴豆粉,哥哥查出来时......"
林长风的刀"当啷"落地。
他盯着那半截断箭,突然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坐在地。
周慎言的人趁机扑上去,铁索套上他脖子时,他还在念叨:"赵兄......赵兄怎么会......"
我弯腰去捡赵婉儿的檀木匣,指尖触到那些蜡纸包时,闻到股极淡的苦杏仁味——是鹤顶红。
"苏典簿。"许知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青衫,像根影子似的贴在廊柱上,"刑部档案科的老张头说,当年赵子衡抄的《边关密闻》,他偷偷留了份副本。"她抛来个油布包,落在我脚边,"在御书房东墙第三块砖下头。"
油布包散开时,几张泛黄的纸页飘起来。
我接住最上面那张,看见父亲的名字——"户部侍郎苏明远通敌案,系裴仲文伪造军报,高承安(高公公)截流军粮嫁祸"。
墨迹是赵子衡的,末尾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雪兰。
雪下得更急了。
我抱着那些纸页往御书房跑,鞋跟踩碎满地冰碴。
女帝站在东墙下,正用玉扳指敲第三块砖。
听见动静,她转头冲我笑:"原来他真的藏了。"
我把纸页递给她时,看见她眼角的泪。
那泪落在纸页上,晕开"苏明远"三个字,像朵血色的花。
"林长风谋逆,当诛。"她把纸页收进袖中,声音又冷回了金殿上的模样,"传旨:着大理寺即刻鞫问,三日后午门问斩。"
三日后的雪比那日更凶。
我站在刑场高处,看林长风被押上断头台。
他抬头看见我,嘴角扯出个笑:"苏砚,你以为你赢了?
孙德昌那老匹夫......"
"时辰到——"
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孙德昌?
那是父亲当年的书童,三年前告老还乡,说要回江南种枇杷。
夜漏三更,我抱着酒坛蹲在赵子衡墓前。
新烧的纸灰被风吹起来,绕着墓碑打旋。
碑上"赵公长风之墓"几个字被雪盖住大半,倒像是"赵公之墓"。
"你说的对。"我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有些真相,值得用命去换。"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可我听见的,是孙府下人的尖叫:"老爷!老爷他......"
风卷着雪扑进我衣领,冷得我攥紧了怀里的《边关密闻》副本。
孙德昌,孙德昌......父亲出事那天,最后见过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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