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道虚掩的门缝,后颈的伤被夜风吹得生疼,像有人拿烧红的针在扎。
怀里的信纸是赵嬷嬷午后塞给我的,说高公公有东西托她转交,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密档库里的旧账。
青砖缝里的青苔滑得人脚软,我扶着红漆门框往里挪,霉味裹着灰尘首往喉咙里钻。
密档库的烛台在墙角落了层灰,我摸出火折子吹亮,暖黄的光漫开时,整面墙的樟木柜像张着嘴的怪兽。
"高公公管了司礼监十年..."我摸着柜上的铜锁,指腹蹭到刻着的"戊年秋",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父亲被构陷是在己年春,高公公若真参与其中,戊年的档册里该有蛛丝马迹。
木柜开合的吱呀声在空屋里格外响。
第三排左数第七个柜子,我掀开最底层的绢布,泛黄的奏报堆得整整齐齐——正是边关粮草运输的副本。
指尖扫过"户部侍郎苏明远"几个字时,我喉咙发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折子翻到第三页,背面有道极淡的墨痕,像被水浸过又晒干的影子。
我想起秦九娘说过,有些密信会用明矾水写,遇热显形。
摸出怀里的茶盏,倒了半盏热水敷上去,字迹竟真的慢慢浮出来:"裴相授意,截流十万石,嫁祸户部侍郎。"
"咔嚓"一声,茶盏在我手里裂了条缝。
热水溅在手背,疼得我打了个寒颤。
烛火晃了晃,映得"裴相"两个字像两把刀,扎得我眼眶发烫。
父亲当年查军饷贪墨,查到的原来是裴仲文的手笔!
后颈的伤又开始渗血,我扯下领口的帕子按上去,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密档库的风穿堂而过,吹得奏报哗哗响,我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十年了,终于摸到尾巴了。
"苏典簿好雅兴,大半夜逛密档库?"
我猛地转身,烛火差点掉在地上。
赵嬷嬷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银簪子闪着幽光,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嬷嬷怎么来了?"我压着嗓子,指尖还在抖。
她没接话,慢慢走进来,油纸包在烛下显出暗黄的褶皱:"高公公走前,把这塞我枕头底下。
他说...若有天苏家小子查到司礼监,就把这个给他。"
油纸包打开时,霉味里混进了沉水香。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濒死之人写的:"裴相以我弟媳性命要挟,逼我改粮草数目...苏大人查得太近,我只能..."墨迹在"只能"后面晕开好大一片,像团化不开的血。
我捏着信纸的手在抖,喉结滚了又滚:"他...悔了?"
"悔有什么用?"赵嬷嬷用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奏报,"当年他收裴相的田契时,怎么不想想悔?"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我,"苏典簿,这宫里的账,从来不是算清了就能了的。"
门"吱呀"一声合上,我盯着信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秦九娘说今晚在西首门外的破庙等我。
摸黑把奏报和信纸收进怀里,刚跨出密档库,就见墙角的老槐树晃了晃,个影子"唰"地落下来。
"苏典簿,让我等得好苦。"秦九娘的声音像沾了蜜,月光下她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星子。
她抛过来个布包,我接住时摸到了纸页的脆响,"刑部的旧档,我挑了半宿。"
布包摊开在值房的案上,最上面是张对账单,"苏明远"三个字力透纸背,可仔细看,笔画间的连笔和父亲惯用的"悬针竖"对不上。
我翻到最后一页,落款处的"陈记米行"印章边缘有个缺口——这是裴仲文幕僚陈三的私印,我在裴府见过。
"陈三的字我熟。"秦九娘倚在门框上拨弄发间的银簪,"当年他替裴相写过二十封密信,每封结尾的'文'字都多一点。"她指了指对账单末尾,"你瞧,这里。"
我凑过去,"文"字右下角果然多了个米粒大的点。
血"轰"地冲上头顶,我攥紧对账单,指节发白:"够了,够送他下地狱了。"
"下地狱?"秦九娘突然笑出声,面纱下的嘴角翘得像把刀,"苏典簿,你当女帝养了裴仲文十年,是图他那身骨头?"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明早御书房,你递折子的时候,记得看女帝的眼睛。"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捧着锦盒跪在御书房的金砖上。
女帝的龙纹袖口扫过案几,掀开盒盖的瞬间,奏报、信纸、对账单在晨光里铺成一片。
"裴相的手笔?"她指尖停在对账单的"文"字上,声音像浸了冰的玉。
"回陛下,是裴相幕僚陈三的笔迹。"我喉结动了动,"高公公的自白书里也提了,截留粮草是裴相授意。"
殿外的铜鹤香炉飘进几缕烟,女帝突然笑了:"宣裴卿入宫。"
裴仲文进来时,蟒袍上的金线还沾着晨露。
他扫了眼案上的东西,脸色白得像新刷的墙,可开口时声音还稳:"陛下,此皆伪造..."
"伪造?"女帝拍了下案几,小太监捧着个檀木匣跪上来,"陈三去年替你写的谢恩折,朕留着呢。"
比对的过程像根针,扎得人耳朵发疼。
当笔帖式说出"笔画走向、墨色浓淡皆一致"时,裴仲文的膝盖"扑通"砸在地上,额头的汗顺着刀刻般的皱纹往下淌。
"你可知,朕为何容你到今日?"女帝起身走到他面前,龙纹绣鞋碾过他的蟒袍,"因为苏砚需要证据,而你..."她转头看我,目光像把刚磨好的剑,"需要替朕拔干净裴家的根。"
我后背沁出冷汗,突然明白秦九娘昨晚的话——女帝要的从来不是裴仲文的命,是裴家盘在朝堂三十年的根。
"传朕旨意。"女帝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雪,"刑部、都察院联合彻查裴仲文案,凡涉案官员,一个都不许漏。"
殿外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裴仲文的哭嚎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我摸着怀里的奏报,突然听见廊下小太监的低语:"听说裴家大公子昨日离京了?"
我抬头看向女帝,她正望着窗外的早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局棋,才刚下到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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