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着白气站在兵部档案库门前时，靴底的积雪己经化了一半，渗进棉袜里凉得刺骨。
怀里的龙纹令牌被体温焐得发烫，隔着两层中衣烙着心口——这是女帝昨晚塞给我的，说是"查案凭证"，倒更像块催命符。
守门的小吏正捧着铜手炉呵气，见我走近，目光扫过我袖中半露的令牌，手炉"当啷"掉在地上。
他膝盖一弯就要跪，我忙伸手托住他胳膊肘，指尖触到他官服下绷紧的肌肉——这小子怕不是把我当成女帝派来拿人的暗卫了。
"十二年前的军报卷宗，"我压着嗓子，尽量放软语气，"劳烦取来。"
小吏喉结动了动，额头的汗混着融雪往下淌："回...回典簿大人，兵部尚书上月被贬，如今库档由员外郎张大人代管。
可张大人今早去了顺天府..."
"张大人不在？"我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司礼监的银鱼牌，"那你且开库。
龙纹令在此，出了事我担着。"
话音未落，小吏己经连滚带爬去掏钥匙。
铜锁锈得厉害，他试了三把钥匙才"咔嗒"一声开了门。
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涌出来，我眯眼望去，整面墙的樟木架上堆着泛黄的卷宗，最上层落了薄灰，显然许久没人动过。
"军报在第三排，"小吏缩着脖子指了指，"从左数第七个匣子。"
我道了声谢，接过他递来的烛台。
木匣的铜扣结着蛛网，我用指甲挑开时，几片碎木屑扎进指腹。
翻开第一卷，墨迹未干的批注还泛着青——这哪是十二年前的旧档？
分明是新誊抄的！
后颈的寒毛"刷"地竖起来。
我快速翻了十数本，越翻越冷：所有卷宗的装订线都是新换的，纸页边缘齐整得像是用裁纸刀削过。
首到翻到最底下那本，封皮被虫蛀出几个洞，里面夹着半张残页——"八月十五，火药库调硝石三千斤"的字迹被涂得模糊，勉强能辨出原批是"苏"字。
"大人？"小吏探进头来，"可要奴才帮忙？"
我反手合上木匣，掌心沁出冷汗。
三年前火药库爆炸案，父亲时任户部侍郎，主管粮草调配。
若这硝石调拨真由他签批...我攥紧袖中私印，"不必。"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把这匣卷宗送司礼监，我要仔细核对。"
小吏搬匣子时，我瞥见他后颈有道新月形疤痕——和当年父亲身边亲卫脖颈的胎记位置一模一样。
回到司礼监时，天己经擦黑。
我把卷宗锁进暗格里，取出拓印用的蝉翼纸，对着残页上的"苏"字细细描摹。
墨迹渗透纸背，在案几上洇出个模糊的"怀"字——苏怀瑾，我父亲的名讳。
"叩叩"。
偏殿的门被推开条缝，王嬷嬷的银簪子先闪了进来。
她手里攥着串沉香佛珠，指节白得发颤："砚哥儿，跟我来。"
她引我到廊下，风卷着残雪灌进衣领。"你查得太深了，"她压低声音，佛珠在掌心磨出红痕，"今早尚食局的小柳子被发卖了，就因为多嘴问了句'司礼监要火药库的账做什么'。"
我盯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咙发紧："嬷嬷，我知道轻重。"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般说，"她突然哽住，佛珠"哗啦"散了一地，"他说'等查清水军粮饷的窟窿就接你娘出京'，结果...结果..."
我蹲下身替她捡佛珠，指尖触到颗裂了纹的老沉香——这是母亲出嫁时的陪嫁。"嬷嬷，"我把佛珠串好递过去，"有些事，总得有人查。"
王嬷嬷抹了把脸，转身时衣角扫落廊下的冰棱："明儿早课别迟到，陛下要考《贞观政要》。"
她的脚步声渐远，我摸着怀里的拓本，忽然听见西暖阁方向传来环佩叮当。
裴九娘的墨绿斗篷裹着风卷进来，发间的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晃出一片碎光："苏典簿好兴致，大冷天的翻旧账？"
我起身行礼："九娘怎么来了？"
"替陛下送茶。"她把青瓷盏搁在案上，指尖轻轻划过拓本边缘，"陛下让你查的是旧账，还是新仇？"
茶雾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
我垂眼盯着茶盏里的碧螺春："奴才只查陛下想查的。"
"哦？"她突然笑了，指尖挑起我腰间的银鱼牌，"那你最好小心点——"她的声音甜得像蜜里浸了刀，"有些事，查得太明白，未必是好事。"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尖细的唱喏："陛下驾临！"
我慌忙跪下行礼，女帝的绣鞋停在我面前。
她蹲下身，指尖抬起我的下巴："听说你去了兵部？"
"回陛下，"我呈上拓本，"奴才发现三处异常，皆指向一人——原户部侍郎，苏怀瑾。"
女帝的手指猛地一颤，拓本"啪"地掉在地上。
她盯着"苏怀瑾"三个字看了很久，久到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是你父亲？"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低头应"是"，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女帝弯腰捡起拓本，指甲在"苏"字上抠出个洞："继续查。"她转身时，凤钗上的红宝石擦过我额头，"查明白了，来含元殿找我。"
她的辇驾走远后，裴九娘捡起地上的茶盏，盏底压着张字条："夜禁后，司礼监偏殿见。"字迹是王嬷嬷的。
我摸黑回到值房，月光透过窗纸在檀木匣上投下个模糊的影子。
匣子里躺着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血书，十二年来我只敢在每月初一翻看一次。
今晚的月光格外亮，我伸手去开匣锁，指尖却抖得厉害——
铜锁"咔嗒"一声开了。
(http://www.quwenw.com/book/AH0EAC-2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uwen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