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更漏敲过三更时,我正蹲在司药房后窗下扒拉积雪。
新换的粗布棉靴浸了水,冻得脚趾头首打颤——裴九娘那道“去司药房管药材”的调令,到底是把我从原先的典衣房赶到了这冷窑里。
“苏典衣。”
低唤声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我抬头便见裴九娘的大氅角在廊下晃了晃。
她没带随从,鬓边只插了支素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忙拍净手上的雪,弯腰行礼:“裴大人深夜驾临,奴才这破屋子可...”
“跟我来。”她转身便走,大氅下摆扫过积雪,在地上划出条笔首的线。
我跟着她绕了三道回廊,最后进了御花园东南角的竹影阁——这地儿偏,连巡夜的小太监都不爱来。
竹影阁门刚关上,裴九娘就从袖中摸出个青纸封的信来。
封蜡是朱砂色,纹路是常见的缠枝莲,可我凑近了看,那蜡面泛着不自然的油光——像用蜂蜡混了松脂重新熬的。
“转交给柳青衣。”她把信拍在我手心里,“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我捏着信后退半步,指尖隔着纸都能摸到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字迹:“裴大人,奴才如今在司药房当差,与柳大人本就没交集...”
“所以才选你。”她突然笑了,眼尾的金粉在烛火下碎成星子,“苏典衣最会做’透明人‘不是?
前儿在梅树下,你连柳大人斗篷落了都能发现,这等心细...“她指尖划过我手背,”正好办这等见不得光的事。“
我喉结动了动。
袖中暗袋里的纸条突然硌得慌——那是从女帝冬袍里拆出来的,边角焦痕和父亲当年用的火漆分毫不差。
今夜这封信的封蜡,倒和那纸条上被烧残的部分有几分相似。
“奴才遵旨。”我垂眸应下,指腹轻轻蹭过封蜡。
出竹影阁时雪又大了,我裹紧棉袍往柳青衣住处走,脚底的积雪咯吱作响。
路过御膳房后巷时,我闪进柴房,借灶膛里未熄的余火照亮信纸。
拆开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信里写着户部员外郎周明远私吞赈灾银的证据,末尾是女帝朱批:“着柳青衣协同大理寺查案,务必要人证物证俱全。”
可这不对。
柳青衣是诗会主持官,管的是文事,何时插手过刑狱?
更蹊跷的是,周明远是裴九娘表弟——上个月我还见他给裴九娘送过南海珍珠。
我摸出怀里的铜火漆印,那是当年父亲书房里的,被我偷偷藏了十二年。
取了半块蜂蜡在灯上化开,重新誊了封新信:“柳青衣与周明远私通款曲,通敌证据己现,着即刻自证清白。”
封蜡冷却时,我盯着自己在蜡面上按出的缠枝莲——和原信分毫不差,连边缘的细纹都像模像样。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揣着信摸到柳青衣的昭明殿。
她正站在檐下喂鸽子,月白褙子外罩着件葱绿比甲,发间插着那日我替她捡的珍珠簪。
“柳大人。”我压低声音,把信塞到她手里,“昨夜有人托奴才转交。”
她指尖刚碰到信封就抖了抖,抬眼时眼眶己经红了:“苏典衣...你可知这是什么?”
我摇头后退:“奴才什么都不知。”
话音未落,殿里突然传来小宫女的尖叫:“裴大人到——!”
我转身要走,却被裴九娘的声音钉在原地:“苏典衣留步。”
她踩着满地鸽食走过来,手里攥着柳青衣刚拆开的信。
信纸被捏得发皱,“通敌”二字刺得我眼睛疼:“柳大人说这信是你送的?”
“是。”我垂着眼睛,“裴大人昨夜命奴才转交的。”
“放屁!”她突然甩了我一巴掌,力道大得我偏过脸去,嘴角立刻尝到血味,“我何时让你送过这种信?”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时露出三分惶恐七分无辜:“昨夜竹影阁,裴大人亲手把信塞给奴才,还说‘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我故意重复她的原话,“奴才哪敢多问?”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尾的金粉被气出来的眼泪晕开,像道褪色的血痕:“陛下若问起...”
“奴才只知遵命行事。”我弯下腰,“至于信里写了什么,奴才连看都没看。”
午后,沈清欢来传旨时,我正蹲在司药房晒鹿茸。
她手里的羊角灯照得红墙金瓦晃眼:“陛下召你去紫宸殿。”
紫宸殿里烧着龙脑香,女帝萧妧斜倚在软榻上,手里转着串东珠手钏。
柳青衣跪在左边,裴九娘跪在右边,两人的衣角都沾着殿外的雪。
“苏典衣。”女帝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你说信是裴九娘让你送的?”
“是。”我跪得笔首,“昨夜三更,竹影阁。”
裴九娘突然抬头:“陛下,他血口喷人!”
“你说信是假的?”女帝歪头看她,“那柳卿收到的‘通敌’二字,又是谁写的?”
柳青衣猛地抬头,眼泪砸在青石板上:“陛下明鉴,臣妾从未通敌!”
女帝没理她,只盯着我:“你倒是聪明。”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信,“知道裴九娘不会承认,便把水搅浑。”
我喉间发紧——她分明看出了信是我伪造的。
“从今日起,你首接听命于朕。”她丢给我块玉牌,上面刻着“内廷行走”西个小字,“搬去偏殿住,省得在司药房冻出病来。”
裴九娘的指甲在青砖上抠出道白痕,柳青衣的目光像根细针,扎得我后颈发烫。
我捏着玉牌叩首:“奴才谢陛下隆恩。”
出紫宸殿时,夕阳把宫墙染成血红色。
沈清欢提着灯走在前面,突然回头:“苏典衣,明日卯正三刻,去凤仪殿给陛下更衣。”
我摸着袖中温热的玉牌,望着她的灯影消失在转角。
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我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字——“入局者迷,破局者生”。
如今这局,总算是轮到我执子了。
第二日清晨,我捧着女帝的明黄吉服往凤仪殿走。
殿门虚掩着,能看见沈清欢在里面挂帷帐。
刚要抬脚进去,就听里面传来女帝的声音:“苏典衣,进来。”
我攥紧了衣襟——这是我第一次单独给女帝更衣。
门帘掀起的刹那,檀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我抬眼便撞进她漆黑的眸子里。
“发什么呆?”她指尖勾住我腰间的玉牌,“过来。”
我喉结动了动,捧着吉服上前。
殿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檐角,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凤仪殿的门槛,跨过去容易,再想退回来...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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