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内院的空气像被熬干了最后一点水气的药渣。地上泼洒开的腥绿粘液混着深褐色泥土,还没干透,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草木腐烂酵变后的馊酸气。一棵被砍得七零八落、残枝断叶还在微微抽搐的怪物杵在院子中央——那是血萼海棠妖化后的遗骸,粗壮扭曲的主干上布满了瘤状凸起,凸起裂口处残余的菌丝正像濒死的蛆虫般扭动,散逸出若有若无、仿佛烂透了浆果又混着血腥的甜腻。
李狰就站在那堆蠕动的秽物旁。玄色飞鱼服上撕开几道裂口,露出发达紧绷的肩臂肌肉,上面覆盖的深紫色藤纹如烧熔的烙铁,在皮肤下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带动着周遭被妖化海棠喷溅出的绿色汁液蒸腾起丝丝带着腐臭的毒烟。他喘息粗重得如同拉破的风箱,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脖颈和肩臂处虬结的紫色筋络一起颤动,豆大的汗珠混着溅上的绿液,顺着他坚毅的下颌和虬结的疤痕砸在脚下的污泥里,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左手紧握的“紫藤”毒刃斜指地面,深紫色的刀身嗡嗡低鸣,锋刃还残留着撕碎最后一片妖花花瓣时的粘稠青碧汁液。
“呼……”一口灼烫的白汽从李狰紧咬的牙关喷出,带着浓重的附子辛气。他深紫的瞳孔里,暴戾的红光还没完全褪去,死死黏在妖树主干上一个拳头大的破裂瘤包上,菌丝就是从那里喷溅出来糊了他半张脸。那股如同阴沟里腐烂内脏混着最劣质脂粉香的恶臭,熏得他头皮发炸。他猛地抬起右臂——那根硬如钢铁、此时却被一种失控力量撑得微微颤抖的手臂——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绿,指掌间的深紫色毒雾嗤嗤作响,瞬间蒸发了大半粘稠液体,却也把那混杂着妖花腐臭和剧毒附子气味的诡异混合物更深地按进了皮肤纹理。粗糙的指腹用力过猛,甚至擦过颧骨上那道刚结痂不久的擦伤,带出一丝刺痛。
“完事了?”
苏晏的声音清冷得像一块冰,突然切入这片喘息和恶臭交织的死寂。他不知何时己走到李狰身侧三步开外。新换的青色官袍一尘不染,衬得脸上那几道极淡、几乎看不出是在冷宫和文渊阁留下的新旧印痕格外明显。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只扫过李狰血肉粘连处残留的污绿菌丝和他剧烈起伏的胸口,视线最后停留在李狰那只汗湿粘稠、还在无意识微微痉挛的右手手臂上。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李狰闻声猛地回头,紫眸中的暴戾瞬间被烦躁淹没,嗓子因吸入过多毒气砂砾般粗糙:“废话!这点妖树根子都砍不断,老子喝西北……” 狂话没吼完,右臂内侧靠近手肘弯、一处最粗壮的藤纹脉络深处毫无征兆地一鼓!如同被无形的手在筋络里狠命拧了一把!筋骨爆裂般的酸麻剧痛猛地窜上肩胛!“哼!”一声闷哼猝不及防地从鼻腔挤出,高大威猛的身躯竟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就在他身体微晃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细微、又异常清晰的撕裂音,极其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像是某种紧绷到极限的皮膜被针尖刺破!
声音的来源,清晰无比地指向——李狰抬起的右手!
那条粗壮如虬龙、覆盖着怒张的深紫色藤纹、此刻还因剧痛痉挛的手臂!覆盖其上、饱吸了汗水和妖花毒气的深紫色藤纹本身!
在苏晏那平静却如同冰锥刺骨的目光注视下!
在藤纹脉络因剧痛和残余力量失控而痉挛、绷紧到极致的那条最粗壮的主纹边缘!
在靠近脉门手肘弯内侧那片紧绷的、微微潮湿汗腻的皮肤下——
一点嫩得出奇、极其微小、带着羞涩水意的淡紫色——钻了出来!
就在李狰和苏晏都目光锁定的瞬间!
那一点嫩紫仿佛感知到了目光的凝视,竟猛地舒展开来!
一片!
一片!
紧接着又是一片!
层层叠叠、如梦似幻的淡紫色花瓣,柔软、娇怯、仿佛初春枝头带着露珠的新芽,以一种惊人的、近乎粗暴的速度,争前恐后地从那条深紫脉络边缘狰狞虬结的皮肉之下、汗津津的缝隙里,硬生生破开皮肤,绽放开!
转瞬之间!
数寸长的一段藤纹小臂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十几簇、挤破了皮肉才钻出来的、颤巍巍、娇怯怯的淡紫色小花!
嫩紫的花朵在这条遍布凶戾疤痕、散发着汗水血腥和剧毒恶臭的手臂上狂放怒放,如同最荒诞的诅咒和最柔软的嘲弄!
“?!”李狰的思维彻底卡死!所有狂躁愤怒都凝固在脸上!暴睁的紫瞳里清晰地映出自己手臂上这片多出来的、比刚砍倒的妖花更妖异的景象!一股难以形容的、灭顶的羞窘和暴怒混合着剧痛后的茫然,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他吞噬!
就在李狰手臂毒藤开花、他本人被这景象震撼到思维停顿的短暂刹那!
苏晏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
快如鬼魅!
一抹冷白的光如同月牙划过死水!那柄始终在袖中暗藏、薄如柳叶的白玉小刀再次现出锋芒!
但这刀的目标,根本不是李狰!
也不是那丛妖树残骸!
而是——就在方才李狰砍碎最后一片妖花时、几块碎裂的深红花瓣飞溅的方向!一块染着深红粘液的花瓣,正巧落在了李狰右足边那片尚未凝固的腥绿污液里!
白玉刀光如同毒蛇吐信!刀尖精准得近乎冷酷,闪电般刺入那片被腥绿污液包裹的深红花瓣深处!贴着花瓣边缘最厚实、也是寄生菌丝潜伏最顽固之处!
剔!
极其轻微、几乎被李狰那点刚绽放的小花吸走所有存在感的声响。
一点米粒大小、却凝练着令人心悸的深红、如同凝固浓血般的微型“豆粒”,被刀尖精准无比地剜了出来!
随着这一点妖异“花种”被剥离,那瓣深红的花瓣立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精华,瞬间黯淡枯萎!连包裹它的腥绿污液都如同失去了支撑,迅速变得澄清了几分。
白玉刀尖沾着那点深红,毫不迟疑地在空中划过一个冰冷的弧线,瞬间甩入另一只早就在旁边等着的青玉扁盒内!
咔哒。
盒盖合拢的轻响刚刚响起!
“嘶——!”
李狰才猛地吸了口气,从手臂绽放花朵的巨大冲击中回过半分神!臂弯深处那股酸麻欲裂的剧痛混合着看到花朵的暴怒羞窘,正要咆哮着喷薄而出——
一个比清泉更干净、却带着明显好奇和天真惊讶的声音,脆生生地在院门口响起:
“李爱卿?”
太子朱载壡小小的身影在几个太监簇拥下出现在拱门。金红的小参须软软地搭在光洁的额前,明亮的眼睛瞬间就被李狰那条布满疤痕、沾染污秽、却偏偏缀满了无数娇嫩淡紫小花的胳膊牢牢吸住!小脸满是惊奇,脱口而出:
“你头上开的花……真好看!原来你喜欢这样啊?”他小手指着那丛在臭气污血中怒放的淡紫,歪了歪头,奶声奶气,仿佛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歆羡。“比母后插在瓶里的还好看呢!”
轰!!!
空气似乎被最后一句话抽空了。
李狰僵在原地。脸上的虬结疤痕扭曲凝固,颜色由红转紫最后定格成青黑。手臂上那一簇簇颤抖盛放的小花朵,娇嫩的紫映衬着皮肤下依旧暴戾搏动的深紫毒藤纹理和他脸上精彩纷呈的羞怒表情,如同上天最恶毒的玩笑。
苏晏早己收回玉刀,背对着众人安静地将那封好的青玉盒纳入袖中。侧脸在院墙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清绝而冷冽,只有那只垂在身侧、被藤纹烙印过的手,修长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空气里只剩下妖树腐液残余的酸臭、剧毒附子的辛辣、和……无数破皮而出、新绽淡紫小花散发的、微弱却异常执拗的鲜嫩甜香。
那香细细的,柔柔的,却丝丝缕缕顽强地钻入李狰每一个喷张欲裂的毛孔里。
李狰眼角余光瞥见地上那盆被踢飞后盆沿裂了条细缝的甘草盆栽。盆里栽着的、原本生机勃勃、叶子都泛着温润金光的嫩草蔫搭了一半,仅剩的几片叶子也因刚才狂猛的力量震荡而边缘焦卷。焦枯的叶子边上,竟粘着几片刚刚从他那条“开花”手臂上震落的、娇嫩的淡紫花瓣。
他盯着那盆蔫草和沾上的花瓣,脸皮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鼻孔喷出的气流如同熔岩喷发前的热息。喉结艰难地滚动,终于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声音低哑粗粝得不像人声:
“……苏……晏……”
他喘着粗气,那双深紫近黑的瞳孔死死锁住苏晏那挺拔却漠然的青色背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岩浆里捞出的滚石。
“你……给老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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