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西门“阜成门”在沉沉暮色中矗立，如巨兽咽喉般吞噬着天光，城楼灯笼昏黄摇曳，宛如鬼火挣扎。兵丁们盘查松懈，倚着长矛打哈欠。那散发着致命“毒香”的商队，宛如归巢毒蛇，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入这座被磐石公阴影笼罩的城池。林轩与苏慕云混在商队末尾，机械地推着骡车，铁鹰被破麻袋和刺鼻硫磺麻袋掩盖在车厢深处，冰冷僵硬，唯有林轩手臂能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跳动，似风中残烛。
矮胖管事在城门口递上银子，商队得以畅通进城。府城喧嚣扑面而来，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灯火初上，叫卖声、车马声、丝竹管弦声混杂，但林轩敏锐察觉到，空气里硫磺与“鬼见愁”椒粉的气息比落魂涧更浓，宛如无形蛛网弥漫街巷。“雀舌”的触角，早己深入城池骨髓。
商队转入西市，一家挂着“老马皮货行”陈旧招牌的铺子后院，传来卸货吆喝声。林轩与苏慕云低着头搬运麻袋，汗水混着泥污流淌，目光却不停扫视后院环境。库房深处有通往前铺的门，侧面还有一道通往内宅的小门，几个伙计帮忙，皮围裙下眼神麻木。而廊下的马三爷，深蓝色绸缎长衫、油亮铁胆、精瘦身材、鼠须掩不住锐利目光，带着商人的精明与阴鸷。
铁鹰临危托付的马三爷，是敌是友？林轩心沉谷底。商队卸货完毕，矮胖管事赔笑让马三爷点货，马三爷却目光如毒蛇扫过林轩、苏慕云，最后落在铁鹰身上。“那两个生面孔，怎么回事？”他声音冰冷，盘铁胆的手停下。
矮胖管事连忙赔笑解释：“路上捡的流民，带着病痨鬼，看着可怜又缺人手推车，就让他们跟着。到地头就打发走！”转头冲林轩他们恶声吼道：“还不快滚！”
机会来了！林轩与苏慕云如蒙大赦，架起铁鹰就往外走，只要离开这龙潭虎穴，就有其他生路。却被马三爷一句“慢着”叫停。“既然是快死的病痨鬼，别死老子门口晦气！”他沉声挥手，“阿福，带他们去后巷柴房，弄草席裹了扔城外乱葬岗，手脚干净点！”
阿福拎着粗木棍狞笑走来，去柴房？乱葬岗？这是要灭口！林轩与苏慕云浑身冰凉，最后侥幸被击碎。绝望如冰冷潮水淹没林轩，肩痛、疲惫、铁鹰濒死的重压一齐爆发，眼前发黑，手臂几乎脱力。苏慕云眼中也闪过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铁鹰突然爆发出惊人力量！他抬起原本垂落的头，深陷的眼眸爆发出骇人精光，死死盯住马三爷！喉咙里发出嘶哑却带着韵律穿透力的低吼：“寒——潭——冰——化——！烟——火——开——！”吼完，他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头垂下，身体，脉搏消失！铁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喊出了关乎生死的接头暗语！
“寒潭冰化烟火开！”嘶哑却有力的低吼，宛如惊雷，炸响在西市夜空，撞在每一个人耳膜上。矮胖管事愣住，阿福停下脚步，一脸茫然。唯有马三爷，盘铁胆的手猛地僵住！油亮铁胆停止转动！他脸上表情瞬间被揉碎！惊愕、狂喜、恐惧、挣扎等情绪交织翻涌！身体不可察地颤抖，目光如利箭射向铁鹰尸体，又扫过林轩、苏慕云的脸！
时间凝固！整个后院死寂一片，只有前铺喧闹与更夫梆子声。
“三爷？”矮胖管事小心翼翼地开口。马三爷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心绪，再抬眼时，惊涛骇浪己消失，恢复了精明与冷漠，眼底却残留一丝复杂光芒。
“晦气！”他皱眉，不耐烦地挥手，“阿福，把死尸拖柴房去！你们两个……”锐利目光扫过林轩、苏慕云，“跟到地头也算有缘。铺子里缺打杂的，留下吧。管吃管住，没工钱！”语气不容置疑。
峰回路转！林轩与苏慕云心脏狂跳，无法思考，只能低头用惶恐掩饰惊涛骇浪。“啊？留下？”矮胖管事张嘴想说些什么。“怎么？我马三收伙计，还要你管？”马三爷冷冷瞥他一眼，眼神带警告。矮胖管事立刻噤声。
阿福虽不解，还是拖起铁鹰尸体走向柴房，林轩与苏慕云心被揪住，眼睁睁看着铁鹰被拖走，在地上留下暗红痕迹，悲愤与无力感将他们吞噬。
“你们两个，跟我来！”马三爷转身推开内宅小门。林轩与苏慕云强压情绪，低着头跟着穿过回廊，来到内宅僻静小院。小院不大，几株半死不活的石榴树，角落是间杂物厢房。
“以后你们就住这。”马三爷指指厢房，“铺子规矩，少说、少看、少问。手脚勤快点，饿不死。敢多嘴多舌或手脚不干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城外乱葬岗，有的是地方埋人！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谢三爷收留！”林轩与苏慕云低头应声，声音带惶恐与感激。马三爷满意点头，转身要走，脚步却在院门处一顿，没有回头，极低极快地说出两个字：“子时。”
子时！这两个字瞬间在林轩与苏慕云心中激起波澜！刚才的冷漠收留与警告是伪装！“子时”才是真正的接头信号！铁鹰用生命喊出的暗语，叩开了绝境中的生门！
希望与疑云同时升腾。马三爷是何方神圣？是齐王埋在磐石公势力内部的暗桩？还是另有图谋？铁鹰拼死将他们送到这里，这皮货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与通往京城的路？
两人不敢交谈，默默推开霉味弥漫的厢房门。杂物堆积，角落勉强能铺干草。他们将铁鹰留下的血污皮甲藏在杂物堆深处，然后瘫坐在干草上。
府城喧嚣透过高墙传来，更显小院死寂。时间被拉长，每一息都难熬。肩头伤口灼痛，铁鹰牺牲前的嘶吼与模样不断闪现脑海。悲愤、伤痛、迷茫与绝处逢生的希望在黑暗中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喧嚣渐平，打更梆子声响起。“梆！梆！梆！”三更天，子时己到！林轩与苏慕云瞬间弹起，屏住呼吸倾听。小院死寂，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突然！极其轻微的声响从厢房木窗上方传来！紧接着，一小块油纸包裹的东西从破洞中丢进，落在脚边！林轩迅速捡起，油纸包入手微沉。打开后，里面是两块杂粮饼子与一张纸条。
借着月光，两人看清纸条上潦草却刚劲有力的字迹：“明晨卯时三刻，西市口‘张记’羊肉汤摊。寻驼背老瘸子，说‘寒潭川的冰，化在清河的水里了’。他自会带你们走。慎之！慎之！”
纸条没落款，但字里行间的紧迫与警告让两人再次悬心。“张记”羊肉汤摊？清河镇血仇未清，府城也有“张记”，是巧合还是磐石公网络中的节点？驼背老瘸子是引路人还是陷阱？纸条最后两个“慎之”如血红警示符咒，烙印心头。
铁鹰用生命点燃的烟火，照亮了生路，却也指向深不可测的迷雾与杀机。寒潭冰消，漩涡中心——京城，那巨大阴影己近在咫尺。卯时三刻的西市口，那碗羊肉汤下，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复仇渡船还是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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