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房里的重逢与肩头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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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病房里的重逢与肩头的重担

 

凛冽的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呼啸着掠过省煤机厂技工学校空旷的门口。陈强抱着那台沉甸甸、油污未干的旧阀组,冰凉的金属硌着他的小臂,新鲜的机油味直冲鼻腔。但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马路对面公共汽车站旁那两个互相搀扶的身影上。

那个壮实的身影,穿着臃肿的厚棉袄,正费力地半抱着另一个单薄的身影下车。单薄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眼熟的碎花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厚厚棉袄里的小人儿,小人儿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似乎睡着了。

是张嫂!是秀兰!是安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陈强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看到了李秀兰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到了她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看到了她几乎完全倚靠在张嫂身上、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的虚弱姿态!

“秀兰!安儿!”一声嘶哑的呼喊冲破喉咙,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撕裂感!他再也顾不上怀里的阀组,双臂一松!

“哐当!”一声闷响,沉重的阀组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溅起几点油污和尘土。陈强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冲过马路,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的怒骂声被他完全抛在脑后!

“强子?!”张嫂听到喊声,愕然抬头,看到如同天神般(或者说像头发疯的蛮牛)冲过来的陈强,又惊又喜,声音都变了调,“我的老天爷!可算找着你了!快!快看看秀兰!”

陈强冲到近前,一把从张嫂怀里接过李秀兰。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惊!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她身上熟悉的、此刻却异常微弱的气息,狠狠刺痛了他的神经。

“秀兰!秀兰!醒醒!是我!强子!”陈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她冰凉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妈妈…妈妈难受…”怀里的陈安被惊醒,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服。

李秀兰似乎被丈夫熟悉的气息和声音唤回了一丝意识。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陈强那张写满惊恐和心疼的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当…当家的…你…你怎么…”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感袭来,她猛地侧过头,对着路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痛苦的痉挛和虚弱的喘息。

“秀兰!”陈强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紧紧抱着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冷,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头看向张嫂,眼睛赤红:“张嫂!这…这是怎么回事?!秀兰怎么了?!”

张嫂抹了把额头的汗,又急又气,语速飞快:“哎呀!可算找到你了!秀兰孕反厉害得吓人!在矿上就吐得昏天黑地,人都瘦脱相了!王大夫说必须来省城大医院看!这不,刚在医院检查完,大夫说是什么‘剧吐’,电解质乱了,营养跟不上,胎儿都受影响!让必须住院!秀兰怕花钱,怕耽误你,死活不肯,是我硬拖着她出来的!刚抽了血,又折腾这一路,她…她撑不住了!”

住院!剧吐!电解质紊乱!胎儿受影响!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强的心上!他看着妻子虚弱痛苦的模样,再看看儿子惊恐的小脸,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他不在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秀兰独自承受着这样的痛苦,还要强撑着写信安慰他!而他,却在这里抱着冰冷的机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住…住院!马上住院!”陈强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犹豫,一把将虚弱的李秀兰打横抱起,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易碎品,对着张嫂吼道:“张嫂!帮我抱着安儿!带路!回医院!”

他抱着妻子,大步流星地朝着省人民医院那栋白色大楼冲去。寒风呼啸着灌进他的领口,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只有怀里的重量和冰冷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张嫂抱着抽抽噎噎的陈安,小跑着跟上。

省人民医院,妇产科病房。

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八人间的大病房里,充斥着婴儿的啼哭、病人的呻吟和家属的低语。李秀兰被安置在靠窗的一张病床上,护士正动作麻利地给她扎针输液。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细的塑料管,一滴一滴流入她苍白的手背。

陈强像一尊石雕般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和那缓缓滴落的药液。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没扎针的那只冰凉的小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陈安被张嫂抱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怯生生地看着病床上的妈妈和陌生的环境。

李秀兰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着,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也被痛苦纠缠。

张嫂把陈安交给陈强抱着,自己出去找水打饭。陈强抱着儿子,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带着熟悉的奶香和药膏味(额角的疤)。他低头看着儿子额角那道浅疤,又看看病床上憔悴的妻子,再看看自己沾着油污的衣袖(刚才抱阀组蹭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像铅块一样压在他的肩头。

他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声音沙哑低沉:“安儿,不怕…爸爸在…妈妈会好的…”

“爸爸…”陈安把小脸埋进爸爸的颈窝,闷闷地问,“妈妈…生病了…是因为安儿不乖吗?”

“不是!安儿最乖!”陈强的心猛地一抽,用力抱紧儿子,“妈妈…妈妈是太累了…爸爸没照顾好妈妈…” 他的声音哽住,眼眶发热。

张嫂端着热水和几个馒头回来,看着病房里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叹了口气。她把陈安接过来,低声对陈强说:“强子,大夫说了,秀兰这情况,得住几天院观察治疗,输营养液,止吐。费用…我这儿有姐妹们凑的,加上我带的,先交了押金,但估计不够…”她掏出那个装着毛票和粮票的布包,塞到陈强手里,“你先拿着,回头再想办法。”

陈强看着手里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零钱和姐妹们省吃俭用的粮票。再看看病床上需要救治的妻子,怀里需要照顾的儿子… 技校的课程、液压系统图、赵师傅送来的阀组… 所有的一切,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肩头的重担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在井下攉煤、琢磨机器的工人,也不再是那个只需埋头啃书本的学员。他是丈夫,是父亲,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庭此刻唯一的、必须挺直的脊梁!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布包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看向张嫂,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书卷气,只剩下一种矿工面对塌方时才会有的、破釜沉舟般的坚毅:

“张嫂,钱的事,我想办法!安儿…这几天还得辛苦您!”

“秀兰这里,有我!”

“天塌下来,我先顶着!”

病房里嘈杂依旧,但陈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消毒水的味道和婴儿的啼哭。他坐在病床边的方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深深扎进岩石的锚链,牢牢地守护着病床上的妻子和怀中的儿子。油污沾染的衣袖贴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个模糊却无比坚实的印记。技校的梦想并未熄灭,只是此刻,它必须为生命的重量让路。这间充满药水味的病房,成了他新的、更为严峻的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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