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离别的站台与未拆封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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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离别的站台与未拆封的信封

 

工农兵学员推荐表,像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被陈强珍重地填好,附上了厚厚一沓由刘副科长亲自操刀、充满溢美之词的先进事迹材料,交了上去。矿组织科干事拍着胸脯保证:“陈强同志,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你这条件,板上钉钉!回去等通知,准备去省城报道吧!”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筒子楼和采掘三队。羡慕、祝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交织在工友们和邻居们的言语眼神里。陈强成了矿上名副其实的“名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问一句“强子,啥时候去省城深造啊?”。

喜悦是真切的,但离别的愁绪,也像初秋清晨的薄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了307房间。

陈强的工作进入了倒计时。他像一只即将离巢的鹰,抓紧最后的时间,将技改推广的收尾工作做得一丝不苟。他带着小王和小李,跑遍了所有工作面,检查新阀芯的运行情况,记录下最后的数据反馈;他钻进维修车间,陪着赵铁柱师傅,将改造的经验和要点,掰开了揉碎了传授给徒弟们;他甚至利用休息时间,把自己这些年在井下摸爬滚打总结的安全窍门、设备维护心得,工工整整地誊抄在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郑重地交给了张黑脸队长。

“队长,这是我瞎琢磨的一点东西,不一定对,留给兄弟们参考参考。”陈强声音有些发涩。

张黑脸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沾着煤灰印记的笔记本,翻看着里面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记录,从顶板预兆识别到截煤机常见故障排除,眼眶竟有些发热。他用力拍了拍陈强的肩膀,嗓子发堵:“好小子!有心了!放心去吧!三队永远是你的家!学成了本事,早点回来!咱们矿上,缺的就是你这种懂机器又懂安全的明白人!”

家里的气氛,更是被一种无声的忙碌和压抑的离愁填满。

李秀兰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最好的布料——一块压箱底的、藏青色咔叽布,那是陈强上次得奖后咬牙买的,一首没舍得用。她熬了几个晚上,就着昏黄的油灯,一针一线,为陈强缝制了一套崭新的“出门衣裳”。针脚细密均匀,每一个扣子都钉得结结实实。她知道,去省城上学,不能穿得像个“煤黑子”,得让丈夫体体面面地走进那窗明几净的学堂。

她又开始疯狂地准备吃食。用珍贵的白面蒸了一笼又一笼耐放的硬面馒头;把攒下的肉票全用了,炸了一罐子喷香的肉酱;连陈安都贡献出了他珍藏的几块水果糖,被妈妈小心地包好,塞进爸爸的行囊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想安儿了,就吃糖!”

陈安似乎也懵懂地意识到爸爸要离开很久。他变得格外黏人,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陈强身后,爸爸下工回来,他就扑上去抱着腿不撒手,晚上睡觉一定要挤在爸爸妈妈中间,小脑袋紧紧贴着陈强的胳膊。陈强抱着儿子软乎乎的小身子,看着他额角那道浅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软。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初秋的清晨,矿区小火车站笼罩在淡淡的晨雾里。铁轨冰冷地伸向远方,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矿上这次被推荐去省城学习的,连陈强在内只有三个人。刘副科长亲自来送行,拍着陈强的肩膀叮嘱:“到了学校,好好学!别给咱们红旗矿丢人!有啥困难,写信回来!”

张黑脸队长带着三队的几个骨干工友也来了,沉默地帮陈强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行李袋扛上绿皮火车。赵铁柱师傅没多说话,只是塞给陈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里面是他亲手磨的一套精巧小锉刀和几块上好的油石:“小子,手艺别丢了!到了大地方,也别忘了咱这‘磨圆溜’的本事!”

陈强一一谢过,目光却越过人群,急切地搜寻着。

李秀兰抱着陈安,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她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却最整洁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陈安穿着李秀兰用旧工装改小的“新衣服”,小脸绷得紧紧的,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爸爸。

“当家的…”李秀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把怀里一个用干净手帕包好的小布包塞到陈强手里,“这是…这是家里攒的粮票和一点钱…省城花销大…别亏着自己…”她又把陈安往前送了送,“安儿,快跟爸爸说再见…”

“爸爸…”陈安的小嘴瘪了瘪,强忍着没哭出来,伸出小手紧紧抓住陈强的衣角,“爸爸…早点回来…安儿听话…”

陈强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蹲下身,用力把妻儿搂进怀里。李秀兰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儿子身上奶香混合着药膏的味道,是他此刻最深的眷恋。他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声音哽咽:“秀兰…家里…就辛苦你了…安儿…要听妈妈话…”

“呜——”汽笛长鸣,尖锐地撕裂了离别的愁绪。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开往省城的XXX次列车即将发车,请送亲友的同志尽快下车…”

站台工作人员开始催促。陈强猛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强忍泪水的脸庞和儿子泫然欲泣的小脸,狠下心,抓起行李,转身大步跨上了车门踏板。

“爸爸!”陈安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李秀兰怀里拼命挣扎,小手朝着车门的方向徒劳地抓着。

李秀兰紧紧抱着儿子,眼泪终于决堤而下,但她用力挺首了脊背,朝着车窗里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用力地挥着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当家的——放心去——家里有我——好好学——”

绿皮火车在晨雾中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哐当、哐当”声,载着陈强和他沉甸甸的行囊与梦想,驶向未知的远方。站台上,李秀兰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陈安,身影在渐渐远去的列车和弥漫的煤烟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火车驶离矿区,窗外的景象从熟悉的煤仓、井架变成了陌生的田野、村庄。

陈强找到自己的硬座位置,放好行李,疲惫地坐下。车厢里充斥着各种气味和嘈杂的人声。他靠着冰冷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离家的愁绪尚未散去,对未来的茫然又悄然升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那里放着李秀兰塞给他的小布包。他小心地拿出来,打开手帕,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粮票和一小卷毛票。在最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叠成方块的纸包。

他疑惑地打开纸包,里面不是钱,也不是粮票,而是一张折叠的信纸。展开信纸,上面是李秀兰那依旧带着稚拙、却比初见时工整清晰了许多的字迹:

“当家的:

见字如面。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火车应该开动了。安儿哭得厉害,我抱着他,心也像被揪着。可我知道,你是去奔前程,是去学大本事,是好事!咱不能拖你后腿。

家里你放心。安儿有我,我会把他带得壮壮实实,教他认字,告诉他爸爸是去学本事了。夜校和妇女班的事,我也会好好干。吴老师说了,我讲得还行,姐妹们爱听。你给我的那本字典,我天天看呢。

当家的,到了省城,别舍不得吃穿。粮票和钱该花就花,身体要紧。学习上,别怕难。想想你在井下琢磨机器那股劲儿,想想赵师傅说的‘磨圆溜’,一遍不行就两遍,总能学会!你那么聪明,肯定行!

还有…还有件事…我本来想等你走前告诉你的…”字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墨水有些洇开,仿佛写信人当时情绪波动,“…我…我可能又有了…月事迟了快半个月了…还没确定…怕你分心…就没说…要是真的…等你回来,咱家就又多一口人了…”

“当家的,你在外头好好的,别惦记家里。我和安儿…还有肚子里这个(要是真有的话)…都等着你学成回来!咱们这个家,会越来越好的!

妻:秀兰

197X年X月X日 夜”

信不长,字字句句却像重锤,狠狠敲在陈强的心上!离家时强忍的泪水,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他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粗糙的手掌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秀兰又有了?!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在他即将远行的时候,她可能正独自承受着孕初的不适和担忧!而她,却把这份巨大的、甜蜜又沉重的消息,小心翼翼地藏在这封未拆封的信里,只为了让他安心远行!

巨大的愧疚、心疼、担忧和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紧紧攥着那封信,仿佛攥着妻子滚烫的心和沉甸甸的托付。信纸上那稚拙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奖状都更加珍贵,比任何技术图纸都更加复杂而充满力量。

窗外的田野飞速掠过,阳光透过车窗,照亮了他指缝间滚落的泪滴,也照亮了信纸上那行朴素的期盼:“咱们这个家,会越来越好的!”

离别的站台,留下了妻儿孤单的身影和撕心裂肺的哭喊;飞驰的列车上,一封未拆封的信,揭开了生命延续的秘密,也点燃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心中,更加炽热、更加沉甸甸的归期。前路漫漫,学海无涯,但家的灯塔,从未如此明亮地指引着方向。陈强擦干眼泪,抬起头,望向窗外飞速延伸的铁轨尽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为了秀兰,为了安儿,为了那个可能到来的新生命,为了井下的兄弟,这书,他必须读出个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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