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副局长雷霆万钧的推广令,如同强劲的东风,彻底吹散了笼罩在液压阀改造方案上的阴霾。维修车间里,炉火昼夜不息,机床的轰鸣声成了矿区新的背景音。赵铁柱带着他的徒弟们,化身成一支精干的“磨圆溜”突击队。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此刻成了矿山的“金手指”,精准地打磨着每一个阀芯内部的关键拐角,确保油路畅通无阻。陈强穿梭其中,臂膀上的红袖标如同流动的旗帜,协调、抽检、把关,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干劲。
井下,新阀芯如同忠诚的卫士,被源源不断地安装到一根根液压支柱上。当顶板压力袭来,那低沉有力、反应迅捷的“嗡”声,不再是三号工作面的独奏,而渐渐汇成了整个红旗煤矿井巷深处的安全交响。工友们操作着安装了“新心”的支柱,心里更踏实,攉煤的动作都仿佛带上了几分轻快。因支柱故障导致的非计划停机肉眼可见地减少,生产效率稳步提升。张黑脸队长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见人就拍胸脯:“瞧见没?这就是咱们强子琢磨出来的‘圆溜’!顶用!”
表彰,在推广初见成效时如期而至。
矿大礼堂再次张灯结彩。这一次,主席台上方的横幅换成了“红旗煤矿液压支柱锁紧阀优化改造项目总结表彰大会”。气氛比上次更加热烈。
当矿长亲自宣读表彰决定,念到“授予技术科刘明同志(刘副科长)、维修队赵铁柱同志、采掘三队陈强同志‘技术革新突出贡献奖’,各奖励现金一百元!”时,台下掌声雷动!
陈强再次走上主席台。这一次,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拘谨。洗得发白的工装依旧沾着洗不净的煤灰印记,臂膀上的红袖标鲜红如初。他从矿长手中接过那张崭新的大红奖状和一个厚厚的信封,沉甸甸的。奖状上,“技术革新突出贡献奖”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聚光灯下,陈强没有长篇大论。他举起那张奖状,目光扫过台下,找到了抱着陈安坐在家属区的李秀兰。小家伙今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小褂子,额角那道浅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正兴奋地挥舞着小手。陈强对着妻儿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朴实而明亮的笑容,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
“这奖,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刘科长带着技术科算出来的‘数’!是赵师傅带着维修队一双手磨出来的‘圆溜’!是井下的兄弟们用肩膀扛出来的信任!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是我家安儿,在病房里用蜡笔给我画的‘加油’!”
台下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和更热烈的掌声。陈安似乎听懂了爸爸在夸他,小脸兴奋得通红,在李秀兰怀里扭来扭去,大声喊着:“爸爸!爸爸最厉害!”
陈强走下台,将那枚象征着荣誉和汗水的“圆溜拐角”勋章(奖金和奖状),珍重地交到了李秀兰手中。李秀兰抱着儿子,看着丈夫眼中那簇自信而沉稳的光芒,只觉得比自己站在讲台上时还要骄傲百倍。
就在陈强收获“圆溜拐角”勋章的同时,李秀兰在妇女骨干学习班的讲台上,也迎来了一场关于“大道理”的挑战。
学习班的课程逐渐深入。这天,吴老师带来了一份矿工会下发的文件,是关于“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的宣传材料。材料写得很好,引经据典,充满激情,但字里行间都是些“封建残余”、“思想桎梏”、“半边天”之类的书面词汇,对于大多数文化程度不高的家属来说,如同天书。
吴老师讲得口干舌燥,台下的姐妹们却听得云里雾里,眼神茫然。张嫂忍不住小声嘀咕:“这都说的啥呀?解放?平等?咱在家做饭带孩子,男人下井挣钱,这不天经地义吗?还能咋平等?”
课堂气氛有些沉闷。吴老师有些无奈地看向李秀兰,示意她想想办法。
李秀兰看着姐妹们困惑的脸,又看看那份充满“大道理”的文件,想起了陈强在技术科碰壁时,是如何把“土道理”变成别人能懂的“说法”。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讲台前,没有拿那份文件,而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家
顶梁柱
半边天
“姐妹们,”李秀兰的声音清晰而平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吴老师讲的这些词儿,听着是挺大,挺绕。咱们不扯那么远,就说说咱们自己个儿的事。”
她指着“家”字:“咱们女人,最在乎啥?不就是这个‘家’吗?男人是顶梁柱,没错!他们在井下,流汗流血,挣的是养家糊口的钱,是拿命换的安稳!咱们敬着他们,疼着他们,把家里拾掇好,让他们下井前吃口热乎的,回来有个暖被窝,这是咱们的本分,也是情分!”
台下的女人们纷纷点头,这话说到她们心坎里了。
李秀兰话锋一转,指向“半边天”:“可咱们就只是做饭洗衣带孩子吗?咱们夜校学认字、学算账、学看安全简报,是为了啥?是为了咱们自己心里亮堂!是为了男人不在家,咱们能撑起这个门面!是为了孩子病了,咱们知道咋办!是为了矿上发个通知,咱们能看懂!是为了哪天矿上真有个啥‘同工同酬’的机会(比如矿灯房、食堂招工),咱们能挺首腰板去试试,不是因为咱们是女人就不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解放、平等,不是让咱们跟男人一样下井攉煤(当然,真有那力气和胆量,矿上也不能拦着),是让咱们在家里家外,说话有分量!办事有主意!活得有尊严!男人能干的,咱们学着干;男人想不到的,咱们替他们想着!就像顶梁柱撑起了房梁,咱们这‘半边天’,得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照应周全了,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把娃教得知书达理!这不就是咱们女人的‘同工’?咱们把家守好了,把心气儿提起来了,不就是给男人减了负,给矿上添了稳?这不就是咱们的‘同酬’——挣的是这个家的兴旺,是孩子们的出息,是咱们自己心里的那份敞亮!”
她没有引用文件里任何一个拗口的词汇,只是用最朴素的家常话,把“妇女解放”、“男女平等”这些宏大的概念,拆解成了姐妹们看得见、摸得着、每天都在做的具体事情——照顾好家、提升自己、活得有底气。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恍然大悟般的低语和议论。
“秀兰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可不嘛!咱把家弄好了,把孩子教好了,男人在外头干得也踏实,这不就是顶大的功劳?”
“就是!上次矿灯房招临时工,不就是要求识字吗?咱要是学好了,没准也能去试试!”
“对对!以后家里钱怎么花,孩子上学咋办,咱也得能说出个道道来,不能光听爷们儿的!”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女人们的眼睛亮了起来,讨论得热火朝天。吴老师站在一旁,看着李秀兰从容自信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欣慰和赞赏。这个曾经的乡下小媳妇,己经真正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用生活智慧点亮他人的“辅导员”了。
晚上,307房间。
陈安己经在小床上睡熟,额角那道浅疤在月光下像一枚小小的勋章。桌上,并排放着两样东西:陈强那张崭新的“技术革新突出贡献奖”奖状,和李秀兰那个写着“家”、“顶梁柱”、“半边天”的课堂板书草稿。
陈强洗去一身疲惫,看着桌上这两份截然不同却同样珍贵的“勋章”,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他拿起妻子的板书草稿,看着上面那三个朴素的词,轻声念道:“家…顶梁柱…半边天…”
李秀兰正在给儿子掖被角,闻声回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当家的,念啥呢?”
陈强放下草稿,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儿子安静的睡颜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念咱们这个家。”
“念咱们这两根顶梁柱。”
“念咱们这片…越来越亮堂的半边天。”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温柔地投在斑驳的墙上。桌上,奖状的红与草稿的朴素交相辉映。井巷深处,“圆溜拐角”带来的安全回响不绝于耳;而在灯火摇曳的夜校和千家万户的灶台边,关于“家”与“半边天”的朴素道理,正如同涓涓细流,浸润着这片煤尘弥漫的土地,孕育着新的希望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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