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改小组副组长的头衔,像一副无形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陈强肩头,却也激发出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技术科的小王和小李,起初还带着点知识分子的矜持和疏离,但几次跟着陈强下井,在煤尘弥漫、噪音震耳的作业面实地勘察,听着他用最朴实的语言结合赵铁柱那些“镰刀割麦子”、“油流过独木桥”的比喻讲解问题,看着他不顾危险在轰鸣的机器旁测量记录,那份疏离渐渐被惊讶和一丝敬佩取代。
“强哥,你这观察力…绝了!”一次升井后,小王摘下沾满煤灰的眼镜擦拭着,由衷地感叹,“那阀芯油槽拐角的角度偏差,你用自制的量角器都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跟咱们用投影仪测出来的数据差不了多少!”
“都是赵师傅教的,加上看得多了,手熟了。”陈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煤黑的脸上格外显眼。他不再纠结于“土”与“洋”的界限,而是抓住一切机会向小王和小李请教那些图纸上的符号、公式的含义。技术科办公室那扇绿漆门,他进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是讨论方案,有时是借阅资料,有时就是单纯地坐在角落,就着明亮的灯光,如饥似渴地啃着那些对他来说如同天书般的技术手册。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除了井下记录,又多了许多歪歪扭扭抄录的公式和专业名词解释。
技改小组的第一个目标,锁定了问题最突出、也相对容易下手的液压支柱锁紧阀。
根据陈强的观察数据、赵铁柱的经验以及技术科的计算,改造方案很快确定:加宽主油路槽,将关键的几处首角拐弯打磨成平滑的圆弧过渡,减少油流阻力。方案图纸由小王和小李细化,标注清晰。维修车间里,赵铁柱亲自操刀,带着几个徒弟,小心翼翼地按照图纸,对几根备用支柱的阀芯进行改造。陈强全程守在旁边,像个小学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师傅那双布满油污却异常稳定的手。
“小子,看好了!”赵铁柱叼着烟卷,眯着眼,用细小的锉刀一点点打磨着阀芯内部的拐角,动作轻柔得像在雕刻艺术品,“这活儿,急不得!就跟给老牛鼻子上套,得顺着劲儿来!磨多了漏油,磨少了不管用!就得刚刚好,让油‘哧溜’一下滑过去,不带打磕绊的!”
改造好的几根支柱,被郑重地运到了三号工作面,替换掉原先问题最严重的几根。陈强臂膀上的红袖标,此刻又多了一层含义——技改试验的现场负责人。他像守护眼珠子一样守护着这几根“新兵”,每天记录它们的压力变化,观察锁紧动作。小王和小李也增加了下井频率,带着更精密的压力表进行对比测试。
然而,就在试验有条不紊进行,初步数据显示新阀芯反应速度确有提升,大家心头刚刚升起一丝希望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顶板来压,将所有人推到了悬崖边!
那是一个中班。三号工作面推进到一片地质构造复杂的区域。陈强像往常一样,在作业面来回巡视,红袖标在矿灯光束下格外醒目。他刚走到安装着新支柱的区域附近,脚下的大地猛地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紧接着,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细碎的煤屑和岩粉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
“顶板来压!撤!快撤!”陈强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穿透了采煤机的轰鸣!他一边吼,一边像猎豹般冲向作业面深处,挥舞着矿灯,催促着还在攉煤的工友迅速后撤!
工人们训练有素,在张黑脸队长的指挥下,丢下工具,迅速而有序地向安全区域撤退。陈强留在最后,矿灯光柱死死锁定在顶板上!只见一大片原本看似坚固的顶板岩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弯曲、离层!裂缝像蛛网般迅速蔓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支撑这片危险顶板的,正是那几根刚刚换上不久、安装了新阀芯的液压支柱!其中两根,压力表的指针正在疯狂跳动,鲜红的数字急剧攀升!顶板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压向那几根纤细的钢铁支柱!
陈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他死死盯着那几根新支柱,尤其是压力表读数最高的那两根!成败在此一举!如果新阀芯反应不够快,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导致支柱失效…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巷道里只剩下顶板恐怖的呻吟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
嗡!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液压机构动作声响起!只见那两根承受压力最大的新支柱,在顶板重压达到峰值的刹那,锁紧机构猛地动作!压力表的指针在剧烈跳动后,稳稳地停在了安全阈值之内!支柱的伸缩筒发出令人心安的金属摩擦声,稳稳地顶住了那即将塌落的千钧重压!虽然顶板依旧在呻吟,碎石还在掉落,但下陷的趋势被硬生生止住了!
“撑住了!新柱子撑住了!”一个眼尖的工友激动地喊了出来!
“好样的!”张黑脸队长狠狠一挥拳头!
陈强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后背一片冰凉,那是冷汗被巷道冷风激起的战栗。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矿灯光柱下,那几根屹立不倒、稳稳撑住危岩的新支柱,在他眼中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这一次,它们不仅撑住了顶板,更撑住了技改小组所有人的信心!
升井后,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矿区。
技术科办公室里,刘副科长看着小王和小李带回来的、记录着新支柱在极限压力下完美表现的详细数据,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好!好!太好了!数据非常漂亮!反应速度提升了近40%!极限承压完全达标!陈强!赵师傅!你们立了大功!”
维修车间里,赵铁柱听着徒弟的汇报,哼着小曲,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劣质白酒,油乎乎的脸上满是得意:“老子就说嘛!磨圆溜了,油跑得欢实,劲儿就上得快!啥精密仪器?赶不上老子这双手!”
307房间里,气氛更是欢腾。
陈安己经睡下。李秀兰听陈强讲完井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最终胜利的消息,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紧紧抓着丈夫的手:“当家的!吓死我了!幸好…幸好成了!”
陈强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兴奋和成就感。他拿出那份由小王和小李重新绘制、标注清晰、盖着技术科红章的改进后液压阀芯图纸,铺在饭桌上。图纸上的线条干净利落,数据标注严谨,与之前他那张沾满煤灰、线条粗糙的草图相比,己是天壤之别。
“秀兰,你看!”陈强的指尖划过图纸上那几处被特意标红的、打磨成圆弧的油路拐角,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就是这儿!赵师傅磨的‘圆溜’!让油‘哧溜’一下滑过去!顶板压下来的时候,它‘嗡’一下就顶住了!成了!咱们的‘土道理’,变成真家伙了!”
昏黄的灯光下,图纸上的线条仿佛在跳动,散发着金属的冷冽光泽和成功的喜悦。李秀兰看着图纸,虽然依旧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数据,但她看得懂丈夫眼中那簇燃烧的火焰,看得懂那份从煤尘里挣扎出来的、沉甸甸的骄傲!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图纸上那几处红色的标记,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钢铁中奔涌的力量。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陈强,眼中充满了崇拜和温柔的笑意:
“当家的,这图纸…真好看!”
“比安儿画的‘小煤矿’,还好看!”
图纸上的曙光,穿透了井巷的黑暗,也照亮了这个工人之家充满希望的前路。顶板下的心跳,曾为危险而狂飙,如今,却为这亲手创造的曙光,搏动得更加沉稳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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