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那扇绿漆木门,仿佛被陈强饭盒里沾着煤灰的数据和冰冷的齿轮碎片撬开了一道缝隙。中年技术员——姓刘,是技术科的副科长——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实质性的转变。他不再敷衍,而是召集了科里几个骨干技术员,专门开了一个小会,研究陈强那份用饭盒装来的“特殊报告”。
会议室里,弥漫着香烟和茶水的味道。刘副科长将陈强的记录纸和草图摊在桌上,旁边摆着那些崩裂的齿轮和锈死的阀芯。年轻的技术员们起初还带着些专业上的优越感,但当刘副科长结合陈强的记录和实物,详细复述了赵铁柱那些“镰刀割麦子”、“油流过独木桥”的生动比喻,并指出这些朴素的“土道理”与设备结构缺陷、记录数据的惊人吻合时,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刘副科长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陈强同志这份报告,虽然工具简陋,数据精度有限,但观察细致,现象抓得准,改进思路也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可以说,首指了我们设备维护中的一些痛点!赵铁柱师傅的经验,更是宝贵的财富!我们不能因为报告形式‘土’,就否定其核心价值!这恰恰说明,一线工人的实践智慧,是我们技术工作不可或缺的源头活水!”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思索的年轻面孔:“我提议,成立一个临时技改小组!由陈强同志担任副组长,负责现场协调、数据收集和效果反馈!技术科这边,小王、小李,你们俩加入,负责理论计算、图纸细化,并与维修队对接!目标:针对报告中提出的截煤机齿轮打齿和液压支柱锁紧阀迟滞问题,拿出切实可行的局部优化方案,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小范围试验!”
“让陈强当副组长?”技术员小王有些愕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
“科班出身怎么了?”刘副科长眼睛一瞪,“纸上谈兵能解决井下实际问题?陈强同志有经验,有观察力,有责任心,更关键的是,他有解决实际问题的迫切愿望和一线工人的视角!这个副组长,非他莫属!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当好他的‘翻译官’和‘参谋’,把他的‘土道理’变成我们能落地的‘技术活’!不懂的,多下井!多问!多向赵铁柱那样的老师傅请教!”
刘副科长的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小王和小李对视一眼,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看着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崩齿和记录纸上详实的数据,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消息传到采掘三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啥?强子当技改小组副组长?管技术科的人?”工友们炸开了锅,有惊讶,有羡慕,更有浓浓的不敢置信。
“行啊强子!出息了!给咱们一线工人长脸了!”张黑脸队长咧着大嘴,用力拍着陈强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
“强子哥,以后可得罩着点兄弟们啊!”也有工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眼神复杂。
陈强自己,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砸得有些发懵。副组长?管技术员?还要负责试验?巨大的压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憋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臂膀上那抹鲜红的袖标,仿佛在汲取力量。
与此同时,矿幼儿园的小院子里,也上演着一幕与“技改”异曲同工的“工程”。
陈安穿着李秀兰用旧工装改小的“迷你工服”,小脸上蹭着泥土,正指挥着几个同样穿着“工装”的小伙伴,热火朝天地“施工”。他们的“工程”是用沙土、小木块和捡来的小石子,在院子角落“建造”一个“小煤矿”。
“这里!这里挖‘巷道’!”陈安挥舞着一个小木铲,像个小指挥官,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要挖深一点!像爸爸那样!”
“柱子!柱子!”另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抱着一摞小木块,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安哥,柱子放哪?”
“放这里!放这里!”陈安指着“巷道”两边,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小脚把木块踩实,“要撑住!不然‘顶板’会塌!”
旁边还有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用树叶当“传送带”,运送着“煤块”(小石子),嘴里还模仿着矿车“哐当哐当”的声音。
保育员阿姨站在一旁,看着这群满身是土却无比投入的“小矿工”,笑得合不拢嘴。她发现,自从陈安来了以后,孩子们对“煤矿”、“矿工”的模仿游戏就特别热衷,尤其是陈安,总能像模像样地指挥大家“支护”、“挖煤”、“运煤”,嘴里还时不时蹦出“安全”、“注意顶板”之类的词儿,显然是从家里听来的。
“安儿,你这‘矿长’当得可真像样!”保育员阿姨笑着打趣。
陈安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自豪,挺着小胸脯:“我爸爸是安全员!管大机器!可厉害了!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管大机器!”他挥舞着小木铲,仿佛那是什么了不起的权杖。
晚上,307房间的气氛既兴奋又凝重。
陈安己经在小床上睡熟,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木头小矿车,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仿佛梦里还在指挥着他的“小煤矿”。
陈强坐在桌边,面前摊开着刘副科长交给他的、盖着技术科红头印章的“技改小组任命书”和初步的方案讨论纪要。灯光下,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副组长这个头衔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的责任和前所未有的挑战。如何协调技术科那些“眼镜”?如何说服维修队按新方案改造设备?试验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
李秀兰端着一杯温热的糖水(放了点珍贵的白糖)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她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和桌上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心中了然。
“当家的,喝口水。”她柔声道,拿起那份任命书看了看,虽然很多专业词汇看不懂,但“副组长”、“陈强”、“负责”这几个字她认得清清楚楚。一股巨大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更多的是心疼。
“压力很大吧?”她轻声问。
陈强端起糖水喝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嗯。以前就管好自己那摊活儿,盯紧安全就行。现在…要管人,要管设备改造,还要对结果负责…万一弄砸了,耽误生产不说,还可能…”他没说下去,但李秀兰明白他的担忧。
“别怕,当家的。”李秀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刘科长让你当这个副组长,就是信你能行!技术科的人有学问,你有经验,还有赵师傅帮衬,这不正好吗?就像…就像安儿在幼儿园,带着小伙伴盖‘小煤矿’,他懂怎么‘挖煤’,小伙伴帮他找‘柱子’、运‘煤块’,大家伙儿一起使劲儿,不就把‘矿’盖起来了?”
她用儿子幼儿园的游戏作比,试图化解丈夫心中的重压。
陈强愣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儿子指挥小伙伴时那副认真又神气的小模样,紧绷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是啊,再大的工程,不也是一点一点干出来的?技术科是“小伙伴”,维修队是“小伙伴”,赵师傅是“老伙伴”,他这个“小矿长”,只要把劲儿使对了地方,把“柱子”支稳了,未必不能成事!
“秀兰,”陈强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你说得对!管他什么副组长,我就是个想把活儿干好、想让兄弟们少遭罪的工人!该咋干还咋干!不懂就问,不会就学!有赵师傅在,有刘科长支持,有你在后面…我豁出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任命书的红头印章显得格外醒目。桌上,还放着陈安白天玩过的小木铲,上面沾着新鲜的泥土。一个在矿井深处,肩负起技术革新的重任;一个在童稚的游戏里,模仿着父辈的荣光。两代人的身影,在灯火中交叠,共同指向一个用汗水、智慧与责任构筑的未来。技改小组的担子虽重,但有了家的港湾和传承的力量,陈强的脚步,将迈得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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