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瑶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青瓷与木面相碰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嗒”轻响,惊醒了正盯着边防图出神的张恪。
她袖中滑出半枚铜片,指腹压着缺口缓缓推过去——铜片边缘翻卷如犬牙,正面“北镇抚司”西字被刮去大半,只剩“镇抚”二字还沾着暗红锈迹,在烛光下泛着血色般的光泽。
“这是今日清理马百户查粮时碰落的碎物。”林素瑶指尖微颤,声音压得极低,“奴婢让绣娘比对过,与三个月前失踪的密探周九的腰牌纹路完全吻合。”
张恪的拇指碾过铜片缺口,铁锈刺得指腹发疼,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某种锋利的记忆。
他记得周九是他上月安插进锦衣卫的线人,专盯王振私吞军饷的账册。
三日前还有传信说“北镇抚司地窖有新封箱笼”,转天就断了联系。
“赵文博。”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带着一股寒意。
守在廊下的侍卫长掀帘进来,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鎏金虎头牌——这是昨日张恪亲手赐予的“王府亲卫统领”腰牌,比寻常侍卫的铁牌重了三倍,沉甸甸地压在皮带上。
“封锁王府西门,所有仆从今日未出府的留牌备查,出府的……”张恪抬眼时,烛火在他眼底晃出冷光,“查他们今日见了谁,说了什么。”
赵文博单膝点地:“末将这就去调影卫守墙根,连麻雀飞出去都要拔根毛。”
林素瑶见他转身要走,又补了一句:“再派两个影卫去北镇抚司后巷,盯紧那棵老槐树下的茶汤摊。周九最后一次传信,就是在那买了碗杏仁茶。”
赵文博应了声,靴底擦过青砖的声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案上烛芯“噼啪”爆了一朵灯花,火星溅落在铜片上,映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张恪将铜片收进袖中,动作干脆利落,却藏不住掌心残留的凉意。
窗外更鼓敲过七下,西市的夜市该热闹了。
他扯下玄色王服,换了身靛青粗布短打,腰间挂个药囊——里面装着萧若雪给的驱蚊虫药粉,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药粉混着皮革味随风飘散,竟真有些江湖游医的味道。
西市的灯火隔着半条街就能看见,酒旗招展处飘来焦糊的羊肉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腻,夹杂着人群喧闹声扑面而来。
张恪混在挑担的货郎里,眼角余光扫过街角茶棚——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低头拨弄茶盏,发间银步摇在灯影里忽明忽暗,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这位爷可要买香粉?”女子抬眼时,眼尾一点朱砂痣晃得张恪心跳漏了半拍。
是苏璃。
她今日卸了歌女的浓妆,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眉目间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清冷。
他装作挑货的模样凑过去:“家里娘子爱桂花香,有好的么?”
苏璃的指尖在茶盏沿轻轻一叩,茶水泛起涟漪:“桂花香太甜,不如试试西域来的龙涎香。”她从袖中摸出个锦盒,盒底压着一张字条,低声续道,“前儿听茶客说,有人在永宁巷的破宅里交易,说是……”她压低声音,“东厂的人带着瓦剌的标记。”
张恪的指腹触到字条上的墨迹,是苏璃特有的瘦金体:“子时,永宁巷丙字号院。”
夜市的喧哗突然远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行字。
他捏紧锦盒,余光瞥见街角有两个戴斗笠的人在张望——是北镇抚司的暗桩,帽檐下露出的绣春刀穗子,与马俊那队人如出一辙。
他将锦盒揣进怀里,提高声音:“这香粉看着不错,包起来。”转身时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苏璃裙角,他顺势道歉:“对不住娘子,改日赔你新裙。”
苏璃垂眸擦着裙角,嘴角勾起极淡的笑:“爷可要记着。”
子时三刻,永宁巷的青石板泛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与枯叶混合的气息。
张恪猫腰钻进断墙,赵文博和两个影卫像三道黑影跟在身后。
风吹过残垣,带起一阵沙沙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废弃宅院的正房里漏出一线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能看见人影晃动。
“殿下,有火药味。”左边影卫压低声音,鼻腔里满是硫磺的刺鼻气息。
张恪吸了吸鼻子,确实有股刺鼻的硫磺气——不是寻常火药,倒像他在系统里见过的燧发枪底火。
正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赵文博抢先一步挡在张恪身前,却见门内堆着半人高的木箱,最上面的箱子没钉死,露出半截箭头——箭头尾羽染着靛蓝,正是瓦剌特有的狼头标记。
“边关地图!”右边影卫掀开另一只箱子,整叠图纸滑落,最上面那张赫然标着“宣府镇城防图”,“宣府”二字被红笔圈了三次。
张恪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王振前日还在说“瓦剌求和,无需增兵”,这满屋子军械和地图,分明是要里应外合。
他摸出腰间的短刀,刚要让影卫搬两箱回去做证据,院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有埋伏!”赵文博的绣春刀己经出鞘,刀光掠过张恪鬓角时,一支淬毒的弩箭“叮”地钉在墙上。
黑暗里响起十几声抽刀的轻响,如同蛇群苏醒。
张恪借着月光数了数,院墙上趴着七个,正房后三个,连断墙处都堵了两个——足有十二人,清一色黑衣蒙面,刀鞘上缠着棉布,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守着箱子,往偏房退!”张恪拽着赵文博的胳膊往西侧跑,偏房的后窗早被影卫砸开,“影一引左边,影二断后,我和赵统领冲中间!”
弩箭破空声擦着耳际而过,空气里充满了金属与血腥交织的气味。
张恪的后背贴上偏房土墙时,听见影一的刀砍进人肉的闷响。
赵文博的刀光如轮,砍翻两个死士后,突然闷哼一声——左肩被划开道血口,鲜血浸透了衣襟,滴在砖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殿下先走!”赵文博反手将张恪推进后窗,自己挥刀挡住扑上来的三人。
张恪落地时踩碎了块瓦,借着月光看见墙角有堆破砖——他抄起一块砸向院墙上的弩手,趁对方偏头的瞬间,拽着影二的胳膊翻上矮墙。
“撤!”他低喝一声,三个人影如夜枭般窜出巷子。
身后传来死士的呼喝:“别让那穿靛青衣服的跑了!”
张恪摸了摸怀里的铜片,还在。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赵文博的,咸腥气在嘴里散开。
转过三条街时,身后的脚步声终于远了。
“殿下,回府?”影二喘着气问。
张恪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袖中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温热的信息流涌进脑海——是“永宁巷”的签到奖励,似乎与反间有关。
他摸了摸被弩箭划破的衣袖,眼底浮起笑意:“回府。让人把这份地图,给于少保送一份。”
晨雾漫过青石板,沾得肩头一片湿冷。
赵文博捂着左肩的伤口,血透过粗布渗出来,在地上拖出断续的红点——方才死士那刀划得深,几乎见骨。
“先去偏厅。”张恪攥着怀里的边关地图,指节发白。
萧若雪的药囊还挂在腰间,里面的驱蚊虫药粉混着血锈味,呛得人发闷。
他转身时瞥见影二扶着赵文博踉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这时候最忌露软,尤其是在亲卫面前。
“殿下!”林素瑶捧着药箱从廊下跑来,发簪歪在鬓边,显然是听见动静从暖阁里急赶出来的。
她蹲下身要给赵文博上药,指尖却在触到伤口时抖了抖:“这刀伤……像是瓦剌狼头军的惯用手法,斜劈带挑。”
张恪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摸出袖中系统刚奖励的《戚继光反间计策》残卷,泛黄的纸页上“用间五法”西个墨字还带着系统特有的温热。
昨夜在永宁巷签到时,系统提示“此处为瓦剌渗透关键节点”,如今结合林素瑶的话,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了线——周九的腰牌、瓦剌的地图、赵文博的刀伤,分明是北镇抚司里有人吃里扒外!
“素瑶。”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晨雾还凉,“你在宫中当差时,可还记得尚食局的张嬷嬷?”
林素瑶的手顿在药碗上。
张嬷嬷是她当年学礼仪时的教习,如今在司礼监管着茶库,最喜喝她调的玫瑰茯苓膏。
“奴婢这就去备两盒新制的膏子,明儿辰时送进司礼监。”她垂眸将药棉按在赵文博伤口上,赵文博闷哼一声,她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张嬷嬷的小孙子该出痘了,奴婢再捎两包萧姑娘配的避痘散——她定要拉着奴婢说会儿体己话。”
张恪点头,指节敲了敲案几上的铜片:“三日后,我要知道北镇抚司地窖里那批箱笼的下落。”
正说着,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璃的身影映在糊着米纸的窗上,月白襦裙的轮廓被晨光镀了层金边。
她推开门时,发间银步摇轻颤,却没像往常那样先笑——嘴角抿成一道线,眼尾的朱砂痣像是被水洇开了。
“苏姑娘?”林素瑶站起身,目光扫过她腰间空荡荡的位置——昨日还别着的歌女琵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枚锦衣卫飞鱼纹腰牌。
苏璃没接话,从袖中摸出块黑铁令牌,抛给张恪。
令牌落地时“当啷”一声,正面“北镇抚司”西字刻得极深,背面还雕着只展翅的玄鸟。
“我昨夜被陈镇抚召回去了。”她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他们说永宁巷走漏风声,是我那碗杏仁茶露了马脚。”
张恪捏着令牌,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
他想起昨夜苏璃在茶棚里撞翻茶盏时,故意溅湿裙角引开暗桩的模样——哪里是她露了马脚?
分明是有人早把消息透给了瓦剌死士。
“你……”他刚开口,苏璃便伸手按住他手背,指尖凉得惊人。
“这令牌能开北镇抚司的暗门。”她迅速抽回手,转身往门外走,“若要找我,戌时三刻去西首门外的土地庙,敲三下后墙。”走到门槛时又停住,侧头看了他一眼,晨光里眼尾的朱砂痣亮得像团火,“殿下,别信他们说的‘瓦剌求和’。”
门“吱呀”一声合上,张恪望着手里的令牌,突然想起系统奖励里关于“用间”的那句话:“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他攥紧令牌,指腹抵着玄鸟的眼睛——那里有道极细的刻痕,是苏璃独有的标记。
“影二。”他转身对守在门外的影卫道,“去兵部,把这包东西交给于少保。”他指了指案几上用油纸裹着的边关地图和瓦剌箭头,“就说郕王请他过目,若有需要对质的人,本王随时配合。”
影二领命而去,张恪又摸出块碎银递给林素瑶:“去前市找沈记布庄的周掌柜,就说‘秋茧要收,需得好桑枝’——他知道该怎么做。”沈月婵的父亲是江南织造局总领,旗下商队常年往北边运铁器,“秋茧”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指的是火药原料。
林素瑶应了,抱着药箱匆匆往外走,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反间计策》哗啦翻页。
这一夜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似的在张恪脑子里转。
他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渐亮的天色,忽然听见影卫在角门处低声呼喝。
“殿下!”影一从门外跑进来,手里举着张黄纸,“西市、东西、崇文门……各坊口都贴了这东西!”
张恪接过纸,只看了一眼便觉血往头顶涌。
画中人身穿靛青短打,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下方用朱砂写着“逆王谋国,图谋不轨”八个大字。
墨迹未干,还带着股生腥的味道——分明是刚贴上去不久。
“查!”他将纸团成一团,指节捏得发白,“查是谁画的,谁贴的,幕后主使是谁!”
影一领命而去,晨雾里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
张恪望着手中的纸团,突然想起永宁巷死士追杀时那句“别让穿靛青衣服的跑了”——原来从那时起,就有人在算计他。
他摸了摸腰间的系统,温热的信息流又涌了上来,这次是《戚继光练兵实纪》的残章。
“好,好得很。”他低笑一声,将纸团扔进旁边的炭盆。
火舌舔过“逆王”二字,腾起一缕黑烟,“既然有人要唱戏,那本王就陪他唱到底。”
晨钟从紫禁城方向传来,张恪望着被烟雾模糊的天空,眼底的光比刀还利——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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