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未散透，张恪站在书房窗前，指尖轻轻叩击着案上的《赈济文书》副本，木案微凉，纸页泛黄，墨香混着昨夜烛泪的气息若有若无。
窗外，鸟鸣细碎，远处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素瑶的声音从身后轻响：“殿下，北镇抚司的马俊带着二十个锦衣卫，己到王府前院。”
他转身时，案角的烛火晃了晃，映得《宣大边防图》上的“大同”二字泛着暗红。
光影在他脸上跳跃，仿佛预示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来得倒早。”张恪扯了扯月白中衣的袖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昨说孙立在户部压着赈灾粮册，原是要和王振演这出戏。”
林素瑶攥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布料摩擦声轻不可闻：“奴婢探到消息时，他们己将密报呈给司礼监。王振批了‘严查’，马俊这才敢首闯王府。”
“查吧。”张恪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账册，木质回响沉稳有力，“赵文博去城郊庄园调粮，该到了吧？”
“回殿下，寅时三刻出发的，按脚程……”林素瑶话音未落，前院传来刺耳的马嘶，惊起檐下栖鸟，羽翅扑棱声划破寂静。
“来了。”张恪整了整玄色云纹常服，大步往外走，“去粮仓。”
王府前院的青石板上，二十个锦衣卫列成两排，飞鱼服在晨雾里泛着冷光，金属扣环反射出森寒之色。
风掠过人群，带起衣袂翻飞，空气中夹杂着皮革与汗水的味道。
马俊手按绣春刀，见张恪出来，故意提高声音：“郕王殿下，下官奉司礼监钧旨，查王府私藏赈灾粮事。”
“马百户辛苦了。”张恪脚步未停，目光如炬，“既是奉旨，本王自当配合。赵文博，带马百户去东院粮仓。”
东院粮仓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霉味混着谷香涌出来，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缝隙斜照进屋内，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
张恪站在门口，看着马俊带着人冲进去，掀草席、撬粮囤，动作粗得像是要拆房子。
稻壳碎屑簌簌落下，谷粒滚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粮仓中格外清晰。
“殿下，这囤里的粮食——”一个锦衣卫掀开草席，露出金灿灿的稻谷，颗粒，光泽温润，“和户部赈灾粮的成色一样！”
马俊眼睛一亮，拔脚冲过去，指尖捻了粒稻谷，粗糙的谷壳刮过皮肤：“好啊，郕王殿下，这是朝廷拨给顺天府的赈粮，怎么会在你王府？”
张恪垂眸扫过那堆稻谷，声音里带了三分冷：“马百户可知，上月顺天府旱情严重？本王见百姓断粮，特向布政司请了二十石赈灾粮，前日刚运到。”他转头看向赵文博，“把批文和赈济名单拿来。”
赵文博捧着个檀木匣快步上前，掀开盖子，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纸张边缘因频繁翻阅而略显卷曲。
张恪抽出发黄的《布政司批文》，递到马俊面前：“这是布政使李大人盖了官印的，马百户不妨仔细看。”
马俊接过文书，瞳孔微微收缩——上面确实有顺天府的官印，日期是上月廿三，数目写得清清楚楚：“着郕王张恪暂领赈灾粮二十石，代朝廷赈济城东流民。”
“还有赈济名单。”张恪又抽出一叠纸，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花瓣，“本王让账房把领粮百姓的姓名、住址都记了，每户领多少、按什么顺序发的，都在上面。马百户若不信，不妨去城东问问。”
院外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百姓，听张恪这么说，立刻有人喊：“郕王殿下前日在东城门施粥，小的家领了五斗米！”“对，小的也领了，文书上有我按的手印！”
马俊的额头冒出细汗，绣春刀的刀镡硌得手背生疼，刀鞘偶尔碰撞，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他扫了眼人群里举着的破碗，碗底还沾着米粒，又看了看张恪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提高声音：“那这囤里剩下的粮食，为何不全部发完？”
“马百户这就不懂了。”张恪指了指粮仓角落的陶瓮，瓮口溢出淡淡药香，“前日发粮时，有位老妇人晕倒，本王让大夫开了药方，需要糙米熬粥调理。剩下的粮食，是给她和其他病弱百姓留的。”他转头对围观百姓道：“各位可愿为证？”
“愿证！”人群里爆发出一片应和声，几个老妇人挤到前面，身上带着柴火与米汤的气息，“郕王殿下心善，前日还送了我家孙儿药！”“就是，哪像有些官儿，把赈灾粮锁在库里发霉！”
马俊的脸涨得通红，绣春刀在鞘里撞出一声轻响。
他狠狠瞪了眼手下，咬着牙道：“下官查过了，无异常。”转身时，绣春刀的流苏扫过粮囤，带落几粒稻谷，滚到张恪脚边。
张恪弯腰拾起那粒稻谷，指尖着粗糙的谷壳，抬眼时目光如刀：“马百户替朝廷查案，本王自当配合。但下次若再听风就是雨，扰了百姓，本王可要去司礼监讨个说法。”
马俊不敢接话，带着人匆匆往外走。
锦衣卫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铁甲碰撞声如雷渐远。
围观百姓却不肯散，围着张恪喊“青天大老爷”。
张恪让赵文博给每人发了两个炊饼，热气腾腾的炊饼散发麦香，人群才慢慢散去。
暮色漫进窗棂时，林素瑶捧着茶盏进来，见张恪正对着《宣大边防图》发呆，图上“大同”二字周围，新画了圈朱红的线，笔迹凌厉，如同战鼓。
“殿下，今日这局......”
“孙立和王振，怕是要睡不着了。”张恪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沫溅在地图上，水渍晕开，模糊了“大同”二字，“去传信给苏璃，就说——”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寒芒，“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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