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地悲歌,铁腕锄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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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血地悲歌,铁腕锄奸

 

晨钟敲过三遍时,张恪的指尖在户部账册上顿住。

铜铃轻响,屋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报更声,混着檐角风铃的细碎叮当,仿佛某种不安的预兆。

书房里燃着降真香,檀木案几上堆着半人高的账册,最上面那本《顺天府田亩清册·正统十三年》的纸页被翻得卷了边,墨香混着陈旧纸张的霉味扑鼻而来。

烛火跳动,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屈指叩了叩“昌平县”那栏,墨迹未干的“三千二百顷”西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可三天前祭典时,他在天坛外遇见的老农夫说,昌平县今年春旱,能下种的田连两千顷都不到。

“林素瑶。”他唤了一声,声音低沉如压着雪的松枝。

立在廊下的女官掀帘进来,月白裙裾扫过青砖,袖中坠着的铜鱼符轻响:“殿下。”

“取近五年京畿灾荒赈济记录。”张恪将账册推过去,指腹压在“昌平县”三个字上,像按着一块烫手的铁,“要原始卷宗,包括各乡保长的画押。”

林素瑶垂眸应了声,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夹杂着淡淡的沉香味,片刻便抱着一摞泛黄的卷宗回来。

张恪翻开第一本,墨迹斑驳的“正统九年·昌平县洪灾”下,密密麻麻列着领粮户的姓名——可最后一页的总计栏里,“一万石”的墨字赫然压着户部的朱印。

他又翻到正统十二年的旱灾记录,同样的情况:各乡报灾户数八百零三户,实际领赈米的却只有三百一十二户,余下西百九十一户的名字旁,都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己领”,墨迹与前面的工整字迹截然不同。

“这些画押。”张恪捏起一张纸,对着烛火照,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是同一个人写的。”

林素瑶凑近些,瞳孔微缩:“笔锋滞涩,像是被人攥着手指硬按的。”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张恪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祭典那日刺客身上的血书,想起成国公府三等护卫的署名——原来那些明刀明枪的刺杀,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要挖空大明根基的,是这些把百姓的救命粮、活命田都吞进肚子里的硕鼠。

“备马。”他突然起身,玄色首裰扫过案角,几本账册“哗啦”落地,“我要去昌平县。”

林素瑶要喊人备轿,被他摆手止住:“微服。”

第二日未时三刻,昌平县郊外的土路上,三个“行商”踩着野蒿往村西走。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草腥味,脚下泥土松软而沉重,偶尔踩断枯枝发出“咔嚓”脆响。

张恪换了身靛蓝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个铜铃,赵文博扮作随从,扛着个装瓷器的木箱,徐清婉戴顶斗笠,面纱遮住半张脸,手里提着个药箱——说是行商卖药材,倒也像那么回事。

领路的老农用枯枝般的手指指着前面的荒草:“就这儿,青牛村。”

前年秋里,县里王典史带着二十几个护院来,说要收田充公,把房子全拆了。”他蹲下来扒开野蒿,露出半截焦黑的房梁,风吹过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赵文博抽出腰间的短刀,三两下刨开浮土。

“砰”的一声,铁盒撞在刀面上,溅出几点尘土。

张恪接过徐清婉递来的帕子,擦净盒上的泥,掀开——里面躺着半卷地契,边角被火烧过,“青牛村李阿大”的名字却还清晰。

“这地契有问题。”徐清婉摘下斗笠,从药箱里取出放大镜,阳光透过镜片折射出一圈圈光晕,“李阿大的田契该是洪武年间发的,可这里盖的是宣德三年的县印。”她用银针对着墨迹挑了挑,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峰陡然一拧,“这墨里掺了孔雀石粉。”

张恪的瞳孔骤缩——上个月顺天府发生的“画像投毒案”,凶手就是用掺了孔雀石粉的墨在官员画像上写诅咒,后来查证是有人故意激化官民矛盾。

“有人在统一做局。”徐清婉将地契递给他,指尖沾着的墨粉落在粗布上,像滴凝固的血,“从伪造地契到制造灾荒假账,再到挑动民怨,背后的手......”

“比我们想的深。”张恪捏着地契,指节发白。

他望着远处被拆得只剩断墙的祠堂,风卷着荒草掠过残碑,扬起一股呛人的尘土。

“走,回府。”

回到郕王府时,暮色正漫过红墙,檐角铜铃轻响,如同某种隐秘的信号。

张恪在正厅坐定,命人把沈月婵请来。

“我要放个消息。”他盯着案上的茶盏,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就说郕王有意扶持边疆军屯,需大量荒地开垦,愿出高价收购无主荒田。”

沈月婵正替他拨着茶筅,闻言抬眼:“殿下是要引蛇出洞?”

“那些人吞了民田,最怕的就是被查。”张恪勾了勾唇角,“我要他们以为,这是个把‘黑田’洗白的好机会。”

果然,第三日未时,吴启明的管家便捧着礼单上门。

张恪掀开盘着红绸的木盒,里面躺着一叠田契,最上面那张写着“昌平县青牛村良田百顷”。

“我家老爷说了,这是给郕王殿下试种的。”管家赔着笑,眼角的痣跟着抖,“若是种得好,京畿周边还有上千顷......”

“替我谢过吴老爷。”张恪将田契推回去,“月婵,记在账上。”

沈月婵应了声,提笔时在“青牛村”下画了道细痕。

待管家退下,她抬眼:“我这就去江南商会,查这些田契的原主。”

张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指节轻轻叩着桌案。

窗外暮色渐浓,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极了某种暗号。

“殿下。”

低低的声音从梁上飘落。

苏璃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劲装裹着细腰,面纱半掩,只露出一双冷若寒星的眼:“大理寺周卿最近......”

张恪的指节在桌案上顿住,眼尾微挑。

晚风卷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苏璃脚边,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像一只蜷缩的手。

苏璃的话音裹着晚风钻进正厅,张恪的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叩,茶盏里的残茶溅出,在素白桌布上洇开暗黄的渍。

梁上悬着的纱灯被风掀得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像团蜷伏的墨。

“周正?”他低笑一声,尾音却冷得像冰锥,“大理寺卿与地方豪绅私相授受......”

苏璃上前两步,玄色劲装擦过廊柱上的红漆,袖中滑出一卷染了霉味的纸页。

她摊开时,张恪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批注——正是前日吴府管家送来的田契上,沈月婵用炭笔做的暗记。

“这是北镇抚司抄到的吴府门房记录。”她指尖点在“七月初九,酉时三刻,周大人乘青呢小轿入”那行字上,“连着七日,每日寅时前才走。”

张恪捏起纸页对着烛火,见背面还拓着半枚朱砂印——是大理寺的封缄印。

他突然想起今早周正来递《京畿农桑策》时,袖口沾着的松烟墨,与吴府田契上伪造县印的墨色如出一辙。

“备茶。”他突然起身,玄色首裰扫过案角的田契,“明日巳时,宣周正来府里‘咨询农政’。”

第二日辰时,张恪在偏厅煮茶。

徐清婉立在他身后,正用银镊子夹着新晒的茉莉往茶罐里添:“要借茶席探他?”

“茶烟最能遮人眼。”张恪将茶筅浸入沸水,白汽腾起时,他望着徐清婉发间的银簪——那是昨夜他命人照着《天工开物》里的机关图打的,中空可藏密信,“等会你扮作茶博士,他递话时,你记着数他喉结动了几下。”

徐清婉眼尾微弯,将茶盏摆成北斗状:“喉结三动是慌乱,五动是说谎。”

巳时三刻,周正的官轿停在王府角门。

他着青衫,腰间系着玉鱼袋,见张恪时先作了个长揖:“殿下唤臣来,可是为着农政?”

“正是。”张恪指了指案上的《齐民要术》,“昨日得本前朝禁书,里头说‘田亩不实,国本必摇’。”他特意加重“禁书”二字,眼尾的余光扫过周正的脸——对方刚要坐下的身形顿了顿,喉结在青衫领下滚了三滚。

徐清婉捧着茶盘上前,铜壶嘴的水线精准落入茶盏,蒸汽升腾间,她嗅到了一丝紧张的汗味。

周正接茶时,指节攥得发白,茶盏与瓷盘相碰,“叮”的一声脆响。

“吴老爷前日送了批田契。”张恪突然转了话头,语气平静如常,“说是无主荒田,可我派人查了查......”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周正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些地契上的县印,倒和大理寺存档的宣德年间印模极像。”

周正的茶盏“当啷”落在案上,溅湿了半幅衣袖。

他慌忙去擦,却碰翻了茶罐,茉莉花瓣撒了满桌:“殿、殿下说笑了,大理寺......大理寺怎会......”

张恪垂眸盯着他颤抖的指尖——与昨日在吴府铁盒里发现的伪造地契上的笔迹,连抖的弧度都一般无二。

他不动声色地将茶洗往徐清婉手里一塞:“周卿且坐坐,我去取那本禁书来。”

待张恪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周正立刻摸出帕子擦汗。

徐清婉弯腰捡茉莉,余光瞥见他袖中滑出半张纸——是吴府的账页,“周大人分润三成”的墨字刺得她瞳孔一缩。

她手指在茶盘下轻敲三下,梁上的苏璃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未时二刻,张恪站在书房里,看着苏璃递来的账页抄本。

赵文博带着影卫刚从吴府库房回来,身上还沾着霉味:“那账本藏在佛龛暗格里,记着周正从正统十年起,每年收吴府五千两的‘查案辛苦费’,连今年春旱时吞的三万石赈灾粮都有明细。”

张恪将账页按在《大明律》上,墨迹与律文里“监守自盗者,斩”的朱批重叠。

他转身对徐清婉道:“去把青牛村的李秀英请来,让她带着村民按手印。”又对苏璃说:“你替我写封匿名信,就说‘有赃银埋在吴府后园老槐树下’,署名‘忠义士’。”

徐清婉走时,袖中藏着张恪给的印泥——是用朱砂掺了蜂蜜调的,按在状纸上洗不掉。

李秀英来的时候,裤脚还沾着田泥,见张恪便要跪,被他扶住:“您的腿是被吴府护院打断的,该跪的是他们。”

老妇人的手在状纸上抖得厉害,徐清婉握住她的手:“大娘,您就当是替青牛村的娃娃们按个印。”红泥落在“李秀英”三个字上,像朵浸了血的花。

第三日卯时,监国太后的凤鸾宫还未点起早灯,张恪便捧着密封的木匣跪在宫门前。

匣里装着账页、状纸,还有那半卷被烧过的地契。

守门的女官要拦,他只说了句:“这匣子里,装的是二十万京畿百姓的命。”

辰时三刻,司礼监的宦官捧着圣旨冲进吴府时,吴启明正对着镜子贴胡子——他本想乔装成货郎逃去涿州。

赵文博带着锦衣卫破门而入时,他手里的假胡子掉在地上,像撮枯黄的草。

同日午时,周正被押出大理寺。

他望着街边百姓扔来的烂菜叶子,突然想起昨日张恪递给他的那盏茶——茶里浸着茉莉,却藏着股极淡的苦,像极了他此刻的喉咙。

三日后,于谦站在午门城楼上宣读圣谕:“着户部、都察院、大理寺共设清田司,查天下田亩虚实,遏兼并之风。”百姓们的欢呼像潮水般涌来,张恪站在人群里,望着城楼上的龙旗猎猎作响。

结案当日黄昏,苏璃将一张画像塞进张恪手里。

画中男子身披玄色龙袍,立在金銮殿前,眉目与张恪有七分相似。

画像角落的小字被墨浸得模糊,却能辨出“龙气未定,帝心难测”八个字。

张恪捏着画像,望着西天的火烧云。

风卷着残叶掠过他脚边,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像极了那日在昌平县荒草里,老农夫扒开浮土时,铁盒撞在刀面上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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