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的王府书房还浸在墨色里,烛火被穿堂风掀得忽明忽暗,映着墙上古画中飞舞的龙纹,仿佛要腾空而起。
张恪刚批完最后一份军报,指节抵着眉心揉了揉,疲惫从骨髓深处漫上来,带着纸墨和陈年香灰的味道。
门帘一掀,带进来一股子夜露的凉——苏璃立在门口,玄色劲装沾着星子似的草屑,腰间绣春刀的银环轻晃,“殿下,北镇抚司截获密信。”
他抬眼的瞬间,苏璃己将一卷染了松烟墨的纸笺拍在案上。
那声音沉稳如铁,却透出一丝压抑的怒意。
纸页展开的刹那,张恪的指节骤然收紧——密信里“祭天”“戊时三刻”“灵位”几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末尾压着半枚残缺的云雷纹。
油墨未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朱祁暕的私印。”苏璃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暗桩说,他们在城外破庙聚了三十人,领头的是前军都督府佥事的庶子。”
张恪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窗外渐白的天色。
晨雾还未散尽,檐角滴水声清脆,像是某种倒计时。
祭天是正统帝新丧后的头场大祀,满朝文武、京畿百姓都会聚在天坛,若真让刺客得手……他猛地攥住案角,檀木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掌心沁出一层冷汗,混着昨夜残留的血渍,在案几上留下一道湿痕。
“敲云板。”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硬,“召赵文博、林素瑶到密室。”
密室的青铜烛台映着七张紧绷的脸。
空气潮湿而闷热,夹杂着皮革与铁锈的气息。
赵文博的绣春刀搁在膝头,刀鞘上还沾着昨夜巡查留下的泥点;林素瑶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银丝香囊——那是她传递情报时用来掩人耳目的。
“苏璃的情报,诸位都看了。”张恪将密信往案上一推,目光扫过众人,“祭天路线要过三条长街、两座牌楼,刺客最可能动手的,是灵位过金水桥那段。”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地图上“天坛西墙”的位置,“赵统领,影卫和护卫分三拨:前导车驾二十人,灵位两侧三十人,西墙暗桩五十人。记住,只守不攻,等他们先动。”
赵文博的虎目亮起来,手掌按上刀柄:“末将这就去点人。”
“慢。”张恪叫住他,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让周参将调三千巡城卫在东市候着,万一有变,立刻封街。”他转向林素瑶,“你带两个信鸽卫去锦衣卫,把密信抄本给袁彬。记住,只说‘配合查案’,别露咱们的底。”
林素瑶抿了抿唇,忽然屈膝一拜:“殿下,若袁彬问起…?”
“告诉他,本王要保的不只是祭天,是大明朝的体面。”张恪的声音沉下来,像是铁锥砸进冻土,“去吧。”
密室的门合上时,苏璃还立在阴影里。
烛光摇曳,她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如同潜伏的猎豹。
张恪抬眼,正撞进她深潭般的眼:“你呢?”
“北镇抚司有十二名暗卫能调。”她解下腰间的银铃,“我扮作乐师,混进仪仗队。”银铃在掌心颠了颠,发出细碎的响,“他们要杀的是灵位,可灵位后面……是殿下您。”
张恪忽然笑了,指腹蹭过她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粗糙而坚定。
“苏姑娘,”他低低道,“等过了今日,本王要你站在明处。”
三日后的晨雾里,天坛的青石板泛着冷光,踩上去滑腻如冰。
张恪披着玄铁重甲立在棂星门前,甲叶相击的声响混着晨钟,撞得人心发颤。
风中夹杂着焚香与牲血的味道,让人胃部一阵翻涌。
他望着仪仗队里那抹月白身影——苏璃扮作乐师,广袖里藏着淬毒的柳叶刀,正垂眸调试着编钟。
铜钟嗡鸣,余音在晨雾中久久不散。
“殿下,吉时到了。”礼官的声音像根细针,刺入耳膜。
灵位车启动的刹那,张恪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盯着前方那排朱漆廊柱,那里本该站着二十西名乐师,此刻却多了两个生面孔——左边那个穿墨绿襕衫的,左手小指少了半截;右边的束着道髻,耳后有块朱砂痣。
“赵统领。”他轻声道。
赵文博的绣春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肩鞘而出。
那两个“乐师”刚摸向腰间的短刃,便被影卫从两侧扑住。
左边那个被按在地上时,腰间掉出个油皮纸包,展开来是张血书:“戊时三刻,砍倒灵位,取郕王项上首。”末尾的署名,赫然是“成国公府三等护卫”。
张恪捏着血书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抬头望向天坛的飞檐,晨光正穿透雾霭,在琉璃瓦上镀了层金。
远处传来人群骚动,有官员喊着“刺客”,有百姓尖叫着往两边躲。
但他知道,真正的杀招还没到。
祭典进行到献爵环节时,风突然转了向。
张恪捧着玉爵的手一顿——东南方向的槐树林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像极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正看见七道黑影从树上跃下,手中的短刀泛着幽蓝的光。
“护灵位!”赵文博的吼声震得编钟嗡嗡作响。
影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绣春刀的寒光与刺客的短刃撞出火星。
苏璃的广袖翻飞,柳叶刀精准地挑断了为首刺客的手筋,那人大叫着滚进香案,撞翻了供着的三牲。
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
张恪站在原地未动,重甲下的心跳如擂鼓。
他看着最后一个刺客被按倒在地,看着赵文博扯下那人的面巾——竟是太常寺典簿的儿子。
血从刺客的额角滴在青石板上,绽开的红里,他看见林素瑶带着锦衣卫从西角门冲进来,袁彬的官服被晨露打湿,正指着刺客厉声喝问。
“收押。”张恪的声音像块沉下去的铁。
他摸出袖中的血书,在晨风中展开,上面的字迹被血浸透,却愈发清晰。
远处传来更鼓的声响,戊时三刻的梆子敲得人心发紧。
他望着被押走的刺客,唇角勾起一丝冷弧——这些口供,足够撕开某些人的伪装了。
祭典的铜磬余音未散,张恪己攥着染血的口供大步走向丹陛。
晨雾被日头蒸得稀薄,天坛的汉白玉阶上还沾着刺客的血渍,在他玄铁重甲下烙出灼人的烫意——这是他要撕开的第一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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