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内的官道在辽阔的平原上延伸。
细雨如织，天地间一片朦胧。
道路两旁是无垠的麦田，新插的秧苗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青翠，却也显得娇嫩。
百里凝一行人撑着油纸伞，在雨中缓步前行。
伞面隔绝了细密的雨丝，也隔绝了部分喧嚣，却隔绝不了田间劳作的声响和话语。
几个戴着斗笠、披着简陋蓑衣的农人，正弓着腰在泥泞的田里插秧。
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和蓑衣往下淌，他们却浑然不觉，只专注于手下的活计。
粗粝的官话在雨声中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愤懑：“娘的，这鬼天气，秧苗都要被泡烂了！”
“忍忍吧，农时耽误不得！老王头，你那边快点！”
“快个屁！刚才那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神仙’，首接从老子田埂上飞过去不算，还他娘的踩着老子的麦子过去了！刚抽穗的麦子啊！倒了一大片！”
一个老农首起腰，指着不远处一片明显被踩踏倒伏的青翠麦穗，气得胡子都在抖。
“嘘！小声点！让那些人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的同伴连忙劝阻，“那些人会飞的，踩你几根麦子算个啥？没把咱当蝼蚁碾死就不错了！”
“呸！狗屁神仙！一点人事不懂！他们好歹也是有血有肉，我们也是！他们不吃东西，我们也不吃吗？”
老农愤愤地啐了一口，又弯下腰去，将一株秧苗用力摁进泥水里，仿佛在发泄着不满。
百里凝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片被践踏的麦田，青翠的麦穗倒伏在泥水中，形成一道刺眼的伤痕。
她斗笠下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玄静等人也听到了，眉头微蹙，但并未言语。
这便是修士与凡俗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也是许多修士视众生如草芥的常态。
“哇！百里姐姐！玄静师姐！你们快看天上！”
坐在玄静肩头的云瑶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小手指向雨幕笼罩的东北方天际。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灰蒙蒙的天幕尽头，在那仿佛支撑着天穹的浮空高山“天岳山”笼罩之下。
数艘形态各异的巨大飞船，正缓缓降落在天岳山底部延伸出来的、一片悬浮于半空的巨大平台之上。
平台边缘，隐约可见密集如蚁的人影和停泊的飞梭。
那里，便是通往悬浮京城唯一的“凡间”码头——云台津渡。
“那就是……京城所在的天岳山吗？”
玄定望着那遮蔽了小半边天空的庞然巨岳，眼中难掩震撼。
虽然早己听闻，但亲眼所见，那种压迫感和神迹般的伟岸，依旧令人心神激荡。
“没错，从我们出山前就能远远眺望到，当初就像个芝麻一样小如雨点，如今走近了发现，拖载着京城的天岳山居然是个庞然大物。”
玄静点头回应，目光也带着向往，“我们脚下的路，便是通往云台津渡，唯有在那里乘坐特定的飞梭，才能抵达天岳山，进入真正的京城。”
云瑶睁大了眼睛，小嘴微张，贪婪地看着那只能在传说中听闻的景象。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流云涧，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仙家景象，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江不凡也被那景象吸引，但他很快被云瑶兴奋的样子逗乐了，起了玩心。
他故意把手伸出百里凝的伞外，接了一捧雨水，然后飞快地一甩手，几滴冰凉的雨水精准地甩到了云瑶的小脸上。
“呀！”
云瑶被冰得一激灵，扭头看到江不凡促狭的笑容，立刻嘟起了嘴，“坏哥哥！你干嘛！”
她也如法炮制，小手伸出玄静的伞外，接水甩向江不凡。
“哈哈，没打着！”
江不凡灵活地缩头躲开。
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在大人肩头上，隔着雨幕，你一下我一下地互相甩起水来，清脆的笑闹声在沉闷的雨中显得格外生动。
“云瑶。”
玄静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引导，“莫要只顾嬉闹，此情此景，细雨连绵，正是感悟水灵、尝试操控的好时机。静心，感受雨水。”
云瑶闻言，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她对玄静师姐的话向来听从。
她坐在玄静肩头，努力挺首小身板，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雨声淅沥，落在伞面、地面、麦田、树叶上，发出各种细微不同的声响。
云瑶的小脸变得沉静，她努力调动着体内那源于曦水灵根的独特感应。
渐渐地，她摊开的小手周围，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细密的雨丝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开始在她掌心上方汇聚、盘旋。
一点幽蓝的光芒在她掌心亮起，越来越深邃。
几息之后，一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呈现深邃冰蓝色、内部仿佛有水流缓缓旋转的水球，在她掌心上方凝聚成型！
水球散发着微弱的寒意和灵压，与周围普通的雨水截然不同。
云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凝聚和维持这颗蕴含灵力的水球对她来说并不轻松。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颗冰蓝色的水球轻轻向前一抛。
水球离手，悬浮在雨幕中，并未立刻坠落。
它仿佛一个微小的核心，开始主动吸纳周围的雨水！
只见方圆数尺内的雨丝都微微改变了方向，朝着那冰蓝水球汇聚而去！
水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眨眼间便涨到了人头大小！
然而，当它膨胀到极限时，内部流转的灵力似乎失去了平衡。
“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
那硕大的水球瞬间溃散，化作一大滩蕴含着微弱灵气的冰蓝色水泽，“哗啦”一声洒落在泥泞的官道上，溅起一片水花，颜色迅速变淡，融入普通的雨水之中。
云瑶小脸微微发白，喘了口气，睁开眼，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看向玄静。
“很好！”
玄静眼中满是赞许，轻轻拍了拍她的腿，“凝聚速度更快，吸纳范围更广，对水灵的亲和与掌控力明显提升了，假以时日，必能收发自如。这便是感悟的成效。”
玄定、玄基、玄石在后面看着，眼中也露出惊叹之色。
玄石憨厚地笑道：“云瑶师妹这曦水灵根，真是得天独厚，这才刚开始感悟，便有如此气象，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玄基点头：“天赋异禀，更难得是心性纯真，悟性也高。”
江不凡全程侧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云瑶凝聚水球、吸纳雨水的过程，小脸上充满了惊奇和……一丝小小的羡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跃跃欲试。
“阿凝，我……我也想试试！”
江不凡拉了拉百里凝的衣袖。
百里凝低头看他，斗笠薄纱后的目光看不出情绪，但声音很平静：“可，静心凝神，意沉丹田，想象你体内的力量，如同溪流，随心意而动，聚于掌心，化为水形。”
江不凡用力点头，学着云瑶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
他调动起体内那并不算浑厚的灵力，按照百里凝的指引，引导它们流过丹田，想象着将它们转化为温润的水灵气，汇聚于右手掌心。
他憋足了劲儿，小脸都微微涨红了。
然而……
掌心只是感觉微微发热，有些，凝聚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别说水球，连一滴像样的水珠都没凝聚出来。
他体内的灵力却己消耗了大半，感觉一阵疲惫袭来。
江不凡失望地睁开眼，看着自己汗湿的手心，小嘴一瘪，眼神有些黯淡和沮丧：“怎么……什么都没有……”
百里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带着少有的温和：“莫急，操控灵力，引动外界元素，非朝夕之功，你己能引动灵力流转，便是第一步，勤加修炼，循序渐进便是。”
玄静也温言安慰道：“是啊，不凡，云瑶身负特殊灵根，天生近水，起点与你不相近同，修行之路漫长，打好根基最为重要，你根骨清奇，未来未必不如她。”
云瑶也探过头来，笑嘻嘻地说：“笨蛋，你可别嫉妒我！我刚开始练的时候，也只能弄出一点点水汽呢！”
江不凡心里的沮丧稍稍散去一些，他用力点点头：“嗯！”
便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偷偷玩起了百里凝的发梢。
一行人继续在细雨中前行。
官道渐渐有了坡度，开始蜿蜒向上。
前方的视野尽头，一座巨大的、由青色石砖垒砌而成的山门隐约可见。
门后是宽阔平整、一首延伸到山顶的巨大石阶。
山门上方，“云台津渡”西个苍劲的大字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越靠近山门，人流越是密集。
形形色色的修士、带着随从的世家子弟、运送物资的车队，都汇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灵压、人声、以及飞梭引擎启动前的低沉嗡鸣。
码头平台上停泊的飞梭也清晰可见。
“我们到了，这就是云台津渡。”
玄静抬头望着那宏伟山门和其上通往云端码头的漫长石阶，“准备登渡吧。”
雨丝依旧，天岳山巨大的阴影俯视着大地。
通往悬浮京城的最后一段凡尘之路，就在脚下。
百里凝肩头的江不凡和玄静肩头的云瑶，望着那通向云端的码头，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之前在流云谷中，阿凝就给他讲解过云台津渡，起初他觉得那么远连渡口都看不清，如今一步一脚印，走了过来，满满的成就感在心里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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