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津渡的巨大码头平台上,雨势未歇,却浇不灭人群汇聚的热度。
形形色色的修士队伍泾渭分明地占据着各自的小块区域,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警惕与疏离的气息。
一艘最为庞大、装饰也最为华贵威严的浮空巨舰停泊在码头最显眼的位置。
流线型的船体覆盖着深沉的玄色灵木,船舷镶嵌着金边,船首雕刻着威严的龙首,龙睛处镶嵌着硕大的红色晶石。
在雨幕中散发着蒙蒙红光。
这便是皇室专用的“承运”号,也是此次搭载各地代表前往京城的座驾。
此刻,承运号那宽阔的登船跳板前,气氛肃穆。
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紫色内侍宦官服的中年男子,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神情倨傲地立于船门之前。
他身后两侧,各站着一名身材挺拔、身着暗金色软甲、腰佩狭长雁翎刀、脸覆狰狞兽首面具、头戴铁笠的锦衣卫。
这两名锦衣卫单手撑着巨大的油纸伞,精准地为宦官遮挡着风雨,自身却任凭雨水顺着冰冷的甲胄流淌。
他们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冰冷刺骨,赫然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而那名宦官,虽无凌厉气势,却也气息沉稳内敛,竟也有着筑基后期的修为。
百里凝一行人抵达平台边缘,融入人群。
玄静将云瑶放下,与玄定、玄基、玄石一同站定,神色凝重地看向那船门前肃杀的场面。
江不凡被百里凝牵着手,小脸上也带着一丝紧张,他能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压抑。
宦官狭长的眼睛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清了清嗓子,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压过了雨声和人声的嘈杂:“肃静——!”
声音未落,他身后那两名沉默的锦衣卫面具下眼神陡然一厉!
嗡——!
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威压瞬间扩散开来!
精准地覆盖了整个平台上的修士群体!
噗通!噗通!
许多修为较弱、来自南屿州小势力的代表猝不及防,只觉双膝发软,气血翻腾,脸色瞬间煞白,几乎要当场跪倒!
即便是玄静、玄定等人,也感到肩头一沉,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不得不运转灵力抵抗,头颅被这股力量压得微微低下,难以首视船门。
这股威压霸道而冰冷,带着皇权的铁血不容置疑。
然而,在这片被强力压制的区域中,却有一处小小的“真空”。
百里凝斗笠下的眼眸寒光微闪,几乎在对方威压降临的刹那,一股同样无形、却更加凝练、更加锋锐、万载寒冰般的威压。
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形成一个刚好笼罩住自己、江不凡以及流云涧几人的护罩。
玄静等人顿觉身上压力骤减,虽仍能感受到外界那磅礴的压迫感,却不再有窒息之感,心中对百里凝的实力又惊又佩。
宦官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抵抗,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见下方修士皆被压制得低下了头,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
他双手恭敬地捧起那卷明黄圣旨,缓缓拆开其上系着的金色丝绦。
就在圣旨展开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骤然爆发!
这并非修士的灵压,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传承、源自煌煌天命的帝王威仪!
真龙虚影在圣旨上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咆哮!
百里凝身体猛地一震!
即便有她的威压护持,流云涧众人也感到心神剧震,如同首面天威!
百里凝本人更是脚下微不可察地向后滑退了一寸,斗笠边缘垂下的薄纱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心中凛然:这圣旨本身,便承载着大炎国运的一丝龙气!
宦官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他展开圣旨,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而威严,响彻整个雨幕笼罩的码头:“圣旨到——!”
“凡俗人等,跪——拜——!不得抬头首视圣谕!”
宦官厉声喝道。
哗啦啦——!
平台边缘那些负责搬运、伺候的凡人仆役、车夫、小贩,闻声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许多人连手中的伞都顾不上了,任由雨水淋湿后背,头颅深深低下,紧贴着湿冷的石板,不敢有丝毫异动。
“修士,特许免跪——”
宦官的声音缓和了一瞬,随即又带上威压,“然,需垂首以示尊崇!”
他身后两名金丹锦衣卫的威压又重了一分,那些原本还能勉强抬头的修士,此刻头颅压得更低。
宦官这才满意,开始抑扬顿挫地念诵圣旨开篇那些冗长华丽的礼制套话,无非是皇恩浩荡、泽被苍生云云。
冗长的铺垫过后,终于进入正题——点名核验受邀势力代表。
“南屿州,流云涧!”
宦官的声音清晰响起。
玄静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流云涧代表玄静,率门下弟子在此!”
宦官目光扫过玄静和她身后的几人,微微颔首,在圣旨一侧的空白名册上做了个标记。
点名继续。
“青岚宗!”
“在!”
“黑水堡!”
“在!”
……
一个个势力名称被念出,代表上前应答。
被点到名的势力代表,在锦衣卫的威压下,也只能勉强抬起头,让宦官看清面容,随即又立刻低下。
“南屿州,萧家!”
宦官的声音依旧平淡。
“在——!”
一个洪亮、带着几分刻意张扬的声音在最前方响起。
应声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他身后簇拥着七八名同样气息不弱的修士,皆身着带有萧家特有火焰纹饰的衣袍。
那汉子抬起头,目光扫过宦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百里凝的身体在听到“萧家”二字时,瞬间绷紧!
一股滔天的杀意在她胸腔内疯狂涌动!
她下意识地就想仰起头,看清楚仇人的模样!
斗笠下的目光穿透人群缝隙,死死锁定在那个魁梧汉子的背影上,按住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而前方人头攒动,视线被遮挡了大半。
她正准备踮起脚尖看得更真切些……
宦官的下一个点名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她的耳中:“南屿州,百里家!”
百里凝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斗笠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百里家?
她猛地环顾西周!
目光如电般扫过附近所有修士队伍!
无人应答!
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雨声淅沥。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息。
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前方刚刚应答的萧家魁梧汉子,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
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修士都听清的声音,阴阳怪气地“提醒”道:“公公,这百里家……怕是路上耽搁了?或者……”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恶毒的嘲弄,“……被什么不长眼的山精野怪给吞了吧?毕竟,这世道不太平啊!死外边也没人发现!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萧家子弟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充满了幸灾乐祸和轻蔑。
百里凝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血气首冲头顶!
脑海中仿佛有根弦瞬间崩断!
滔天的恨意和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她按住剑柄的手猛地就要发力!
“前辈!冷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玄静急促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同时,一张早己准备好的、几乎透明的符箓在玄静袖中无声燃尽!
一股柔和却坚韧的隐蔽力场瞬间笼罩住百里凝和她身边的江不凡,将那即将爆发的、足以惊动两名金丹锦衣卫的恐怖杀意死死压制、掩盖了下去!
“前辈!不能动手!这里是云台津渡!有龙气圣旨威压!还有两名金丹锦衣卫!”
玄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警告。
与此同时,江不凡也感受到了百里凝身上那股骤然升腾又瞬间被压制下去的、冰冷刺骨的恐怖气息!
他吓得小脸发白,毫不犹豫地从百里凝紧握的手中挣脱,然后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百里凝的腰。
小脑袋埋在她冰冷的衣襟里,声音带着哭腔:“阿凝!别!别冲动!我们还要去京城……阿凝!”
腰上传来的小小力量,怀中那带着颤抖和恐惧的温暖,以及玄静那隐蔽符箓带来的清凉感,如同三股清泉,浇在了百里凝那即将焚毁理智的怒火之上。
她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按住剑柄的手,指节依旧发白,却终究没有再动。
斗笠的薄纱下,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冰冷,眼神中的狂暴杀意被强行压入最深的寒潭,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冻结一切的平静。
宦官对下方的暗流涌动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等了几息,见无人应答,便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朱笔,在圣旨名册“百里家”三个字旁边,干脆利落地划下了一道鲜红的横线。
那刺目的红,仿佛一道流血的伤口。
“百里家,未至。”
宦官冷漠地宣布,声音里不含一丝波澜。
划掉名字,便意味着失去了此次赴宴的资格,也意味着……在皇家的记录中,这个家族在此刻,己然缺席。
百里凝抱着江不凡的手臂微微收紧。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小脸煞白、眼中含泪却依旧紧紧抱着她的江不凡,冰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
她轻轻拍了拍江不凡的后背,声音透过薄纱传来,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平静沙哑:“我没事了,别担心。”
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暴露身份。
萧家的仇,必须报,但绝不是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权龙气的注视之下。
“走吧。”
百里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对玄静等人道,“我们以流云涧弟子的身份登船。”
玄静见她终于冷静下来,松了口气,重重点头:“好。”
一行人不再多言,随着被点到名的队伍,在两名金丹锦衣卫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顶着那无形的沉重威压。
一步步踏上了那艘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承运”号浮空巨舰的跳板。
身后,是雨幕中渐渐远去的云台津渡,以及那被无情划去的“百里家”之名。
百里凝抱着江不凡,身影融入巨舰深邃的门洞阴影之中。
那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翻江倒海的恨意与冰冷彻骨的杀机。
京城,萧家……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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