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黑雾山的轮廓染成金红，江不凡踩着长长的影子，悄悄推开小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他玩得有点晚，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跟先生解释，是帮丫头发馒头耽搁了，还是被李元昊拉着看难民讲故事……
然而，门一开，他就愣住了。
古青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石桌旁品茶，或是打坐调息。
他就静静地站在院中，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抹即将沉入山峦的残阳。清癯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决断。
“爹…”
江不凡小声唤道，心里有点打鼓。
古青阳缓缓转过身。夕阳的光线落在他花白的鬓角，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江不凡身上，没有责备他晚归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江不凡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沉甸甸的托付。
“回来了。”
古青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收拾一下行装，明日一早，你与百里凝，下山去。”
“啊？”
江不凡彻底懵了，赤色的眼睛瞪得溜圆，“下山？去哪？去干嘛？”
“历练。”
古青阳言简意赅，“你年岁渐长，是时候兑现百里凝成为你的护道人时，许下的一个承诺了。”
“承诺？什么承诺？”
江不凡急切地问，心里像被猫抓一样好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安安静静，阿凝没有出来。
“日后你自会知晓。”
古青阳没有解释，目光深邃，“雏鹰终须离巢，方能翱翔九天，困守这黑雾山一隅，你永远无法真正长大，更无法…兑现你今日在廊桥上的诺言。”
廊桥上的诺言——保护他们，保护小镇，把坏修士挡在外面！
江不凡心头一震。
白天在溪边掷地有声的话语瞬间回响在耳边。
是啊，光靠扔石头扔得远，靠那点可怜的小漩涡，怎么挡得住萧家老祖那样的魔头？
他需要力量，真正的力量！而力量，不会凭空掉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冲淡了最初的惊讶与不舍。
他挺起胸膛，赤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先生！我明白了！我去！我要变强！变得很强很强！强到能保护大家！”
虽然心中对先生、对熟悉的小镇、对山下的伙伴们充满了不舍，但少年心中那份初生的责任感和对力量的渴望，压倒了离别的愁绪。
“嗯。”
古青阳看着少年眼中的火焰，微微颔首，眼中那丝欣慰终于清晰了些许，“去吧，收拾东西，轻装简行即可，百里凝会为你安排。”
江不凡用力点头，转身跑进了自己的小屋。
他翻出一个小小的旧包袱皮，开始把自己仅有的几件换洗衣裳、一小袋先生给的铜钱（省下的零花钱）、还有那柄视若珍宝的桃木剑，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动作间，还是流露出对这个小天地的留恋。
夜深了。
简陋的小屋里，油灯如豆。
江不凡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白天经历的一切——难民的惨状、萧家的暴行、伙伴的担忧、自己的誓言、还有即将开始的未知旅程——在脑海里翻腾不息。
兴奋、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对未知的忐忑，交织在一起。
“睡不着？”
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是阿凝。
玉佩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泽，百里凝的虚影悄然浮现在床边，如同月下清辉凝聚。
她没有实体，只是一个朦胧的光影，却带着真实的关切。
“阿凝…”
江不凡侧过身，看着光影中那张清丽的脸庞，赤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我…我有点舍不得先生，舍不得镇上…还有元昊他们…”
百里凝的光影伸出手，虚虚地拂过他的额头，带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冰凉气息：“傻孩子，外面的世界很大，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有浩瀚无边的大海，有繁华热闹的城池，还有许多你没见过的奇珍异兽，风土人情。这次出去，不仅是历练，也是带你看看这广阔的天地。”
她的声音轻柔，如同溪水流淌，缓缓安抚着少年躁动的心绪：“睡吧，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有阿凝在，别怕。”
在百里凝那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和气息包裹下，江不凡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眼皮越来越沉。
他喃喃地“嗯”了一声，赤色的眼眸缓缓闭上，呼吸变得均匀悠长，终于沉入了梦乡。
看着少年熟睡的脸庞，百里凝的虚影在床边静静伫立了片刻。
光影微动，她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小屋，重新凝聚在院中。
古青阳依旧站在院中，负手望月。
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如同披着一层银霜。
“先生。”
百里凝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不凡…他还太小，外面的世界固然广阔，但也凶险重重，让他现在就卷入我的…我的复仇之中，是否太过残忍？他应该有个更平和的成长环境…不如让我带他在外逛几圈…”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江不凡的保护欲，那份血海深仇，她不愿过早地压在这个赤诚少年稚嫩的肩膀上。
古青阳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沧桑，如同夜风拂过古松：“雏鹰不经风雨，如何搏击长空？玉不琢，不成器，他体内流淌的血脉，注定了他无法永远躲在这避风港里，他需要见识人间的险恶，懂得生存的法则，在磨砺中才能真正成长，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
他顿了顿，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眸，首视着百里凝的虚影：“况且，有他陪着你，于你…亦是慰藉，亦是助力，老夫相信，这个孩子，未来或许会成为你复仇路上，最意想不到的臂助。”
百里凝沉默。
光影微微波动，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古青阳的目光投向小屋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深沉：“老夫…时日无多了，天人三衰之劫，近在眼前，在我消散之前，必须将他托付出去，百里凝，带他走，带他离开黑雾山，离开这方小天地，教他生存，教他明理，教他…如何在这残酷的修真界，守住本心，活下去，变强。”
夜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寂寥。
百里凝的虚影在月光下静静伫立了许久。
她看着古青阳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托付和深藏的暮气，又“看”向小屋中那个熟睡的、毫无防备的少年。
最终，光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沉重的决心：“好…先生，我答应您，我会带他走，护他周全，教他…在这世间立足。”
她的话语顿了顿，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肃杀，“至于复仇…那是我的宿命，不到万不得己，我不会让他…过早沾染血腥。”
古青阳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如此…便好，去吧，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月光下，一人一魂，一个垂垂老矣，一个魂寄玉佩，为了同一个少年，达成了无声的约定。
小院重归寂静，只有山风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低吟。
而熟睡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只在梦中，或许己踏上了通往广阔天地的第一步。
他的枕边，那个小小的旧包袱旁，不知何时被古青阳悄然放上了三个不起眼的、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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