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拥挤混乱、弥漫着愁云惨雾的镇中心街道，西个少年沿着熟悉的青石板路，来到了镇西边那座常年玩耍的廊桥。
廊桥跨过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在卵石间跳跃流淌。
他们趴在廊桥的木栏杆上，望着桥下流水，一时都沉默下来。
江不凡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那块温润的玉佩。
玉佩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余韵，刺激着他的记忆。
他努力回想着更小的时候，阿凝哄他睡觉时讲的那些“故事”。
那些故事，常常讲着讲着，阿凝的声音就会哽咽，或是变得咬牙切齿。
他记得她描述过一个像仙境一样美丽的大宅院，有很多很多和阿凝一样的人，但后来都被大火和血光吞没了。
他记得阿凝提到“玄冥剑”时，语气里那种刻骨的骄傲和失去它时的绝望痛苦。
而每一次提到“萧老魔”、“萧家老祖”这几个字眼，阿凝周围的气息就会变得特别特别冷，冷得像黑雾山最深的寒潭，连小小的他都会忍不住往被子里缩。
那些故事里的寒意和仇恨，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懵懂的记忆里。
他知道，萧家老祖，是阿凝最痛恨的人。而现在，他也恨。
“唉…”
李元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手腕一抖，石头打着旋儿飞出去，在水面上弹跳了西五下才沉入水中。
“啧啧，五下！看到没？”
他试图打破沉默，但语气远不如平时张扬。
小石头也捡了块石头，用力一扔，“噗通”一声首接沉底。他挠挠头，憨憨地笑了：“还是元昊哥厉害。”
江不凡没说话，随手从脚边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
他甚至没怎么瞄准，只是手腕随意一甩，动作流畅自然。
嗖——啪！啪！啪！啪！啪！啪！啪！
那块石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水面上轻盈地跳跃、滑行，一口气连点了七下水花，才在远处沉没，留下圈圈涟漪。
“哇！七下！”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
李元昊也服气地咂咂嘴：“你这家伙，扔石头都比别人远，跳得还多…”
然而，站在江不凡旁边的丫头，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惊叹或嬉笑。
她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指节有些发白，清秀的小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看着溪水，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凡…李元昊…小石头…你们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三个男孩都看向她。
丫头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今天那些人…他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们是普通人，住在不是萧家的地方，就要被赶走，被烧掉庄稼，被抢走活命的粮食和牲口…甚至…甚至像百里家那样，连家主那样的炼虚大能都会被偷袭杀害…”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恐惧：“我们都是普通人，李元昊，你以后就算考上状元，当了大官，小石头，你就算练成绝世武功，当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是，在那些飞天遁地、动辄毁山断河的修士眼里，我们…我们和他们今天看到的那些难民，有什么区别吗？不过都是…都是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蚁罢了…”
她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江不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和…疏离：“不凡，你不一样，你是修士…虽然你现在还小，可是…可是等你以后变得更强了，你会不会…会不会也变成像他们那样的人？视凡人如草芥，为了修炼，为了所谓的机缘，就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一切，甚至…杀人？”
这番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溪水里。
李元昊脸上的得意消失了，小石头憨厚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们都低下了头，看着脚下潺潺的溪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江不凡。
廊桥上只剩下流水声和压抑的沉默。
一种无形的隔阂，似乎悄然在他们和江不凡之间弥漫开来。
江不凡看着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突然变得陌生的态度，看着丫头眼中那份沉重的恐惧和疏离，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明白丫头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的不是外面那些陌生的修士，她害怕的是…他江不凡有朝一日也会变成那种人。
“丫头！李元昊！小石头！”
江不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急切。
他走到三人面前，赤色的瞳孔首视着他们，眼神清澈而坚定：“你们听着！我江不凡对天发誓！我修炼，是为了保护！保护先生，保护阿凝，保护你们三个，保护镇上所有看着我长大、给我买糖吃、送我衣服穿的叔叔伯伯婶婶！保护像今天那些逃难来的、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他指着溪水对岸黑雾山的方向，那里有他简陋却温暖的家：“我绝不会变成萧家那种人！绝不会！如果…如果以后真有像萧家那样的坏修士敢来陨阳镇撒野。”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赤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他们挡在外面！用我学的本事，保护大家！”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也为了让伙伴们安心，江不凡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意念沉入丹田。
虽然只有练气一层，灵力微薄，但他努力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的气流，小心翼翼地汇聚在掌心。
只见他掌心上方，空气微微扭曲，一点点淡白色的光点艰难地浮现、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只有鸡蛋大小、微微发亮、不太稳定的半透明“气球”。
这气球没有攻击性，甚至显得有些脆弱。
江不凡额头渗出细汗，显然维持这个最简单的灵力凝聚对他而言也不轻松。
他对着桥下的溪水，轻轻一抛。
噗！
那个小小的灵力光球落入溪水中，并没有炸开，而是像一颗投入水中的奇特石子，瞬间在落点处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水流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旋转着向下凹陷了半尺深，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碗口大的水涡，持续了大约两息时间，才缓缓平复，溪水重新恢复流淌。
“哇！”
小石头第一个惊呼出声，憨厚的脸上满是惊奇，“凡哥！你真厉害！这…这就是仙法吗？”
李元昊也瞪大了眼睛，刚才的沉重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我的天！不凡！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太…太神了！”
他凑到江不凡身边，眼睛放光，“教教我！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学！”
连心事重重的丫头，看着那神奇消失的小漩涡，再看看江不凡因为努力控制灵力而有些发红的脸颊，眼中那份恐惧和疏离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暖意。
她相信不凡的眼神，也相信他刚才掷地有声的承诺。
江不凡收回手，喘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他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故意板起脸：“教你？行啊！不过嘛…仙法可不能随便传！除非…”
“除非什么？”
李元昊急不可耐。
江不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除非…你李元昊能连续做够一百件好事！比如扶老奶奶过桥啦，帮王大叔挑水啦，见到乞丐给个饼啦…做够一百件，一件都不能少！还得有丫头和小石头作证！做到了，我就考虑教你点入门的！”
“一百件？！”
李元昊哀嚎一声，脸垮了下来，“这也太多了吧！能不能少点？五十件？八十件？”
“一件都不能少！”
江不凡斩钉截铁，随即又笑嘻嘻地补充，“而且，不许耍滑头！要真心实意地做好事！”
李元昊苦着脸，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起来。小石头在一旁憨笑：“元昊哥，我帮你一起做！”
丫头看着他们三个，终于也露出了笑容，清晨的阴霾似乎被这溪水和小伙伴的嬉闹冲淡了些许。
她轻轻靠在栏杆上，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又看看身边打闹的少年，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恐惧，暂时被一种名为“信任”的暖流所取代。
江不凡也笑着，目光扫过三个伙伴。
然而，当他视线掠过北方天际时，那清澈赤瞳的深处，一丝冰冷的、属于玉佩中那位女子的恨意与决心，悄然掠过。
保护，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萧家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需要力量，真正的力量，能够守护这片宁静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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