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脆又带着巨大惊喜的声音猛地撕裂了压抑的空气：“是江不凡哥哥！师父！是江不凡哥哥回来了！”
青花辞原本紧张护在师父身前的小脸上，瞬间绽开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
她完全忽略了江不凡那身刺眼的白袍和手中冰冷的剑，也忽略了那双赤瞳中的疯狂，只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她用力摇晃着古青阳的手，小手指着风雪中那道身影，声音因为激动而拔得更高：“师父您看！是江不凡！他历练回来了！”
小小的女孩眼中瞬间涌上水光，那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
她下意识地想松开师父的手，向那个她视作亲哥哥的身影跑去。
古青阳的手，却依旧稳稳地牵着她。
他没有回应青花辞的雀跃，只是深深地看着风雪中那个满身伤痕与戾气的儿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从他唇边溢出。
那叹息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深邃入骨的惆怅，刻印在他向来淡漠的眉宇间。
青花辞感觉到了师父的沉默和那声叹息里的沉重。
她雀跃的脚步顿住了，仰起小脸，困惑地看向师父：“师父？您怎么了嘛？是江不凡哥哥啊！”
她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没有像她一样欣喜。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江不凡。
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了。
那身素白的袍服，宽大得有些不合身，样式分明是女子所穿，衣襟袖口处，隐约可见熟悉的流云金边纹……那是百里姐姐的衣袍！
她再看向江不凡手中紧握的那柄剑——剑鞘寒气凛冽，正是百里姐姐从不离身的寒魄剑！
一个极其可怕、她从未敢想的念头，猛地窜入青花辞的脑海。
“江不凡哥哥……你怎么穿着百里姐姐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扭头看向师父古青阳，那双深邃眼眸中沉甸甸的悲悯与那声叹息，瞬间在她小小的心里炸开，印证了那个最恐怖的猜想。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青花辞死死捂在了嘴里。
她的小手紧紧捂住嘴巴，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悲伤，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无声地滚落。
百里姐姐……那个对她温柔、对江哥哥无比溺爱的前辈……不在了？
江不凡对青花辞的呼喊和泪水恍若未闻。
那双燃烧着赤焰的瞳孔，落在了古青阳身上，泪光翻涌。
然而，他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顿，一步一步，沉重地踏着积雪，穿过那群跪在地上、惊疑不定看着他的难民，径首走向古青阳。
人群被他身上那股冰冷绝望的气息所慑，下意识地向两旁挪动，让开一条通路。
“不……不凡？”
一个带着哭腔、颤抖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是丫头。
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父亲，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认出了江不凡，那个曾经和她、李元昊、小石头一起在镇上嬉闹的少年。
可眼前这个一身杀气、穿着女子白袍、刚从外历练归来的江不凡，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恐惧。
“元昊……元昊他……”
她想告诉他李元昊的事，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
江不凡的脚步似乎因为“元昊”这个名字而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丫头那张沾满泪水和污迹的脸。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回应，没有安慰，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仅仅一瞥，他便收回了视线。
他最终停在古青阳面前，距离不过三步。
风雪吹动两人同样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
空气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奇特的父子身上。
江不凡死死地盯着先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那赤红的瞳孔里，滔天的悲伤、无处宣泄的痛苦……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疯狂地冲撞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彻底撕裂。
终于，那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身体，出现了一丝无法控制的松动。
他高昂的头颅，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屈辱又绝望的沉重，低垂了下来。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洇开一个小坑。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江不凡低垂的眼睑下汹涌滑落，滴落在他紧握的寒魄剑上，滴落在他脚下染血的积雪中。
这个少年，此刻却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在沉默中崩溃。
他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破碎的呼吸声。
古青阳静静地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颅，无声恸哭。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似乎有更深的波澜在涌动。
他负在身后的左手，袖口处，那点新洇出的暗红血迹，在素色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了那只未曾沾染血迹的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抬起，落在了江不凡低垂的头上。
没有言语。只是那样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抚了一下少年被风雪打湿、凌乱不堪的发顶。
那是一个父亲最笨拙也最沉重的安慰。
青花辞捂着嘴，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看无声哭泣的江不凡哥哥，又看看师父那只抚在江哥哥头上的手，最后目光落在那柄属于百里凝的寒魄剑上。
冰冷的剑鞘，熟悉的纹路，此刻却宣告着一个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悲伤而微微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风雪依旧呼啸，松涛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江不凡剧烈耸动的肩膀渐渐平息下来。
他猛地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几乎是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再抬起头时，那双赤红的瞳孔里，泪水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不再看古青阳，也不看青花辞。
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我要为阿凝报仇。”
“我要为元昊报仇。”
“让我去……杀了镇上那几个畜生！”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浸着血与恨。
古青阳落在他头上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无奈，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默许。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出言阻止。
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不再看江不凡，重新牵起青花辞冰凉的小手。
那只小手此刻还在微微颤抖。
“走吧。”
古青阳的声音低沉依旧，听不出喜怒。
他牵着青花辞，迈开脚步，朝着半山腰那座小小的院落走去。
青花辞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风雪中孑然一身的江不凡，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就在师徒二人即将转过山道弯角，身影快要被风雪吞没时，古青阳的脚步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有一句低沉到几乎被风雪淹没的话语，飘了回来：“小心些。”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江不凡的心上。
江不凡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寒魄剑，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他没有回应，只是重重地、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随即，他弯下腰，拾起先前被自己抛落在雪地里的纱笠。
白纱垂落，再次遮住了他苍白扭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赤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群依旧茫然跪在雪地里的难民，目光在丫头和李县令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
然后，他转过身，提着那柄冰冷的寒魄剑，一步一步，踏着来时的脚印，朝着山下火光冲天的陨阳镇方向，决然地走去。
白色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那片混乱的雪地，只留下一道笔首的、深入雪地的剑痕，和一群在冰冷绝望中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人群。
风雪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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