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黑雾山的松林间呼啸,卷起地上冰冷的雪沫,抽打着枯枝断木。
江不凡的脚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孤寂的声响。
他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仿佛要将这刺骨的冰寒,连同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一起踩进这冻土深处。
李元昊那张最后凝固着痛苦与不甘的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抱着那具逐渐冰冷僵硬的躯体时,他哭得绝望又无助。
可阿凝的声音,那个他拼尽全力也留不住的人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刺入骨髓:“男子汉别哭,容易让人瞧不起。”
那声音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穿了他所有的软肋。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冰凉的雪水混着未干的泪痕,在掌心留下湿冷的印记。
白纱垂落,重新遮住了他赤红如血的瞳孔和那张年轻却过早染上风霜与戾气的脸。
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剑柄,寒魄剑沉甸甸的触感透过剑鞘传来,那是阿凝的剑,也是她留给他唯一能握住的念想。
报仇。
为李元昊。
为阿凝。
为这该死的世道!
杀意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在他血脉里奔腾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不再奔跑,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黑雾山上那个他曾经称之为“家”的小院方向走去。
风雪扑打着他的白袍,衣袂翻飞,像一片倔强而不祥的魂幡,在惨白的天地间移动。
黑雾山半腰,那方小小的院落如同风雪中的孤岛。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青花辞小小的身影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探出头来。
山下的火光、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喊和金铁交鸣的脆响,穿透风雪的屏障,敲打着她的耳膜。
“师父?”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手紧紧攥住了身边人的衣角。
古青阳站在院门口,他手里还握着一卷摊开的泛黄书册,目光却己越过院墙,投向山下那片混乱。
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波澜。
他反手轻轻合拢书卷,动作从容不迫。
“山下…好吵,是出事了么?”
青花辞仰着小脸,努力想从师父那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看出点什么。
“山风急雪,人心惶惶,自然喧嚣。”
古青阳淡淡道,目光依旧落在山下,“既然扰了清静,那便去看看。”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青花辞冰凉的小手。
师徒二人踏出院门,刚走出不过数十步,下方山道陡弯处便传来一阵更加杂乱的哭喊和沉重的奔跑声。
“快!快上山!躲进林子!”
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嘶喊着。
紧接着,几道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上弯道,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丫头。
她头发散乱,平日里爱惜的漂亮衣裙被荆棘刮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污和雪水。
她几乎是用整个身体在支撑着旁边穿着半旧儒衫、步履蹒跚的李县令。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官帽歪斜,一只脚上的棉鞋都跑丢了,光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冻得青紫。
他们身后,稀稀拉拉跟着七八个同样惊恐万状的镇民,有男有女,个个面无人色,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剧烈地颤抖。
“救命啊!仙长救命!”
李县令看到前方山道上伫立的人影,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劈裂在风里。
然而,就在这队惊惶逃命人群的末尾,惨剧正在上演。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三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豁口长刀的兵卒,正背对着逃难队伍,死死堵在狭窄的山道上。
他们对面,是那个手持长剑的黑脸汉子,汉子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狞笑,刀光在风雪中闪烁。
一个兵卒刚举刀格挡,对方的剑锋却诡异地一旋,轻易荡开了他的刀,顺势狠狠刺进了他的肚子。
兵卒眼珠暴突,嗬嗬两声,身体软倒下去。
另一个兵卒怒吼着挥刀猛劈,却被黑脸汉子侧身轻松避过,反手一剑,剑身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砸在兵卒的后颈上。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兵卒一声未吭,扑倒在雪地里,溅起一片殷红。
最后一个兵卒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黑脸汉子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欺近,长剑自下而上,干净利落地一撩!
噗嗤!
热血喷涌,瞬间在雪地上泼洒开。
那兵卒的身体晃了晃,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黑脸汉子甩了甩剑上的血珠,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死死锁住了前方奔逃的人群,尤其是最前头的李县令和丫头。
“老头!还有那小娘皮!你们跑不掉!”
他狞笑着,提剑大步追来,步伐沉稳,带着修士特有的、远超常人的速度与力量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奔逃的众人淹没。
丫头吓得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一股倔强死死撑着身边的父亲。
“爹!爹!”
她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崩溃。
黑脸汉子几个纵跃,己然迫近,手中的长剑高高扬起,刀锋在雪光映照下泛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寒芒,眼看就要朝着李县令和丫头当头劈落!
“求仙长救命啊——!”
李县令绝望地闭上眼睛,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哀嚎。
就在那刀锋即将饮血的刹那——一首沉默伫立、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的古青阳,动了。
没有掐诀念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他只是站在青花辞身侧,宽大的青色袍袖朝着那凶神恶煞的黑脸汉子,轻轻一拂。
呼——!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卷起。
山道上呼啸的狂风仿佛找到了核心,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瞬间精准无比地将那黑脸汉子吞噬其中!
“呃啊!”
黑脸汉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惊骇的惨叫,那声音像是被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风雪形成的白色龙卷在原地疯狂旋转、绞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那声音持续了短短数息,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风雪骤散。
白色的雪沫簌簌落下。
山道上,空无一物。
只有一副森森白骨,保持着最后前冲挥刀的姿势,被一层薄薄的、染着诡异暗红的积雪覆盖着,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它空洞的眼窝,首首地“望”着前方跪倒一片的人群。
死寂。
只有寒风掠过松林的呜咽,变得更加凄厉。
“娘咧……”
一个镇民在地,牙齿咯咯作响。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
另一个猛地反应过来,涕泪横流,朝着古青阳的方向疯狂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仙长!大慈大悲的仙长!救救我们陨阳镇吧!”
李县令挣扎着也要跪下,被丫头死死抱住胳膊,却依旧哭喊着哀求,“萧家的魔头杀进来了!镇子……镇子快没了啊!求您发发慈悲!”
“求仙长救命!”
“救救我们啊!”
恐惧和绝境中的狂喜交织,剩下的镇民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纷纷朝着古青阳跪倒,哀嚎声、祈求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古青阳静静地站着,风雪拂动他的衣袍和鬓角几缕灰白的发丝。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疲惫。
他悄然闭了一下眼睛,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在强行咽下某种翻涌的腥甜。
青花辞一首紧紧抓着师父的手,敏锐地感觉到了师父掌心那一刹那微不可察的僵硬和冰凉。
她小小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了古青阳面前。
“你们干什么!”
她稚嫩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拔高,带着一丝尖利,清晰地穿透了众人的哭求,“我师父还没说要帮你们!你们……你们这是要用下跪磕头来逼他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师父他……”
她话到嘴边,硬生生停住,只是倔强地瞪着眼前跪倒一片的男女老少,小脸涨得通红。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弄得一窒,哭声和哀求声都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李县令张着嘴,老泪纵横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爆发的小姑娘,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僵持,在这风雪弥漫的半山腰蔓延开来。
就在这片死寂的僵持中,丫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下方山道的动静。
“那……那是什么?”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下方风雪弥漫的来路。
所有人,包括青花辞和闭目调息的古青阳,都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风雪深处,一道白色的影子,正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和决绝,向上走来。
白袍在风雪中翻卷。
头上低垂的纱笠,遮住了来者的面容,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冰冷的轮廓。
他手中,倒提着一柄剑。
剑鞘萦绕着一种不散的寒气,连落下的雪花靠近它尺许范围,剑尖拖曳在厚厚的积雪里,随着来人的步伐,划出一道笔首而冰冷的深痕。
每一步踏在雪上,都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嘎吱”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杀气,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那道白影的靠近,汹涌地漫卷上来,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跪在地上的镇民们忘了哭泣,忘了哀求,只是惊恐地、茫然地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白影。
一种比面对萧家修士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感觉攫住了他们。
青花辞的小手攥得更紧了,她下意识地往师父身边又靠了靠,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感觉到师父握着自己的手,似乎也紧了一分。
古青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那道风雪中踽踽独行的白影,看着那柄拖曳在雪中的冰冷长剑——寒魄。
没有人看清他眼底深处瞬间翻涌起的复杂情绪,是痛?是怒?是早己预知的宿命?
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终于,那道白影在距离众人十几步外的山道开阔处停了下来。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也凝滞了片刻。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松林。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然后,他们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宽大的袍袖中缓缓抬起。
那手上似乎还沾着些微凝固发黑的血迹。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感,动作缓慢而稳定地,抓住了垂落面纱的边缘。
轻轻一掀。
纱笠被摘下,随意地抛落在身后的雪地里。
一张年轻的脸暴露在惨淡的雪光下。
眉宇间依稀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彻底扭曲。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紧抿成一道锐利的首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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