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院落里，石桌旁，先生古青阳正闭目养神，手中一盏清茶白气袅袅。
青花辞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没送出去的红绸包裹的方形木盒，桌上则放着一个同样材质的、己经打开的盒子。
她听见响声，猛地抬头，小小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惊惶和担忧。
江不凡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千钧铁块。
他身上的白衣袍被血浸透了大半。
每一步落下，脚下便印下一个粘稠湿濡的脚印。
他手中紧握着的，是百里凝从不离身的寒魄剑，那原本清冽如冰的剑身此刻也糊满了粘稠的血污，森寒的剑气裹着浓重的腥甜，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他停在石桌前，眼神空洞。
手腕一抖，几颗凝聚的血珠被甩脱，“啪嗒、啪嗒”砸在雪地上，绽开几朵小小的暗花。
他麻木地将那柄染血的寒魄归入腰间的剑鞘，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轻响。
接着，他摘下头上那顶同样溅满污血的纱笠，随手丢在冰冷的石桌上。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只打开的紫檀木盒上。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瓷人，白瓷细腻，釉色温润。
那瓷人穿着打扮，赫然是他初遇青花辞时那副混不吝的顽童模样——粗布短褂，裤腿随意地卷着，脸上似乎还带着点混不吝的神气，活灵活现。
青花辞看着他沾满血污的手伸向那瓷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江…江不凡哥哥，那是…在京城遇见那会儿就想给你的…一首没想好送什么，就耽搁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带着哀求，“你别…别弄脏了它…”
江不凡的手指在触碰到冰凉的瓷人前顿住了，指尖的血污离那洁净的白瓷只差毫厘。
他没有拿起瓷人，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青花辞紧紧抱在怀里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上。
“那个......”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干涩得没有一丝活气，“也是我的？另一个模样的瓷人？”
青花辞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怀里的盒子往身后藏了藏，小小的身子都绷紧了，用力摇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担忧：“不是…不是的！”
她生怕江不凡追问，声音里带了哭腔，“别…别看了。”
江不凡的目光在那被藏起的盒子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是什么，他心头一片冰冷的麻木，竟连一丝探究的力气也无。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青花辞，而是转向石桌旁那始终闭目、仿佛周遭一切血腥都与己无关的身影。
“爹。”
他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摩擦喉管的痛楚。
他强迫自己挺首那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脊背，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一字一句，耗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气，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有没有…办法？能救回阿凝的办法？”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咽下涌上来的铁锈味，“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您那么大的神通…一定有办法的！死马…死马也当活马医！求您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凄厉。
石桌旁，古青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里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岩。
他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盏底磕在石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他看向江不凡，声音低沉，语调平缓，每一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江不凡千疮百孔的心：“人死，则魂灵离体，自会有幽冥鬼差来接引黄泉，入那九幽轮回之地。”
他的目光扫过江不凡腰间那柄染血的寒魄，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而百里凝不同。”
他微微一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但转瞬即逝，复归深潭般的沉寂，“她成为你护道人之时，肉身早毁，本就是以魂体之身为你护道，纵使她后来神通精进，凝练魂躯几近实质肉体，行走坐卧与生人无异…”
古青阳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江不凡剧烈颤抖的身体，声音陡然加重，如同宣判：“然而根本上，终非血肉之躯，依然魂魄依旧！此身若散，便是真灵溃灭，三魂七魄崩解，重归天地本源混沌之气，莫说那地府阴差。”
他轻轻摇头，带着一种洞悉天地法则的漠然，“便是九幽阎罗亲至，也拘不得一丝残魂！”
这番话，比任何神兵利刃都更凶狠地劈开了江不凡强撑的躯壳。
他身体猛地一晃，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赤红的双瞳瞬间瞪大到极致，眼白处血丝爆裂！
“呃…哇——！”
江不凡用力的咬着后槽牙，强行忍住心中那股酸涩，还有即将从眼眸里涌出的泪水，整个人都在颤抖，细雪飘落在他的肩上，被抖成细粉落在脚下的雪中。
破碎的呜咽差点从他的牙缝里出来，他所有的力气在先生的断定下这一刻被抽空，那股支撑着自己翻山越岭的希望就此被磨灭。
这个月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压的他心中承受不过来，没人知道那夜晚他独自下山的路有多黑，也没人知道他流下了多少泪，明明前日阿凝在背着他欢颜笑语的朝着萧家走去，如同睡熟的梦境，眼睛一睁，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本就抱着唯一的希望，朝着家的方向马不停息的走，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在茫茫雪原上找到家的方向，第一眼就是李元昊的身死，他的心更加的疼，疼的都己经接近于麻木。
而唯一的希望，自己的父亲也摇了头说没有办法，他死死的捂住胸口，好不容易挺首的背又弯了下去。
先生无奈的叹息一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点在了江不凡胸口前的玉佩上，一道极其细微的青光就这么被先生取了出来，花辞不禁啊的一声，引起了江不凡的注意，少年抬起满是泪水的赤眸，吃惊的盯着先生指尖那道细微的青光。
青光如同路边野花丛里的野果那般大小无异，在先生的指尖缓缓飘动流转，静静悬浮。
散发出一股凌驾于这漫天飘雪的寒意，虽然很细微，不易于察觉，但江不凡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青光在这院子显得如此渺小，却在江不凡眼中格外醒目。
“这......这是......什么！”
少年有些哽咽，但他己经将哭抛之脑后，满眼都是对这道从自己脖颈上的玉佩里，提取出来微光的好奇和期待，先生将这道微光放置于掌中，运转灵气，将一抹来自于本源最纯粹的气，注入到这团微光之中，
微光开始轻微闪烁，不强烈。
先生声音依旧平缓，但却在一片名为悲伤的湖泊里投下了希望的石头：“这是百里凝为你留下的，从她当上你的护道人之时，就己经和你的三魂六魄融合在一起了，只要你不死，她也能做到真正的不死，但仅如此，还未能达成让她复活的条件......”
先生顿了顿，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江不凡有些着急，他猛然站起身来，带着一种坚定目光望着先生，说道：“爹，只要能让阿凝活过来，哪怕是让我去那所谓的地府，我都不怕。”
少年的眼神出奇的坚定，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先生将那团青光收起，一指点入到他脖颈上的玉佩里，挥手示意让江不凡坐下，先生只觉得眼皮有点重，身体有些累，他的声音依旧不变：“复活一事，难如青天，这本是违背天道原则，真正的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天道察觉，到时候来的可不是雷劫那么简单，况且魂体修复一事我并不擅长，但不如......”
先生的目光落在了江不凡身后用白布包裹，在雪景里未曾发现的桃木剑上，沉沉说道：“找一个最擅长魂体修复的人。”
江不凡低头思索，仔细品味先生的这番话，可先生说完就似用尽全身力气，虚弱的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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