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小的身影，在庞大而陌生的皇宫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看多了也就那样，远不如小镇的土墙草垛来得亲切。
时不时有端着热气腾腾佳肴、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与他们擦肩而过，赶往那灯火通明、喧嚣依旧的大殿。
偶尔遇到一队挎着腰刀、眼神锐利的巡逻侍卫，更是吓得他们心头一紧。
“喂！哪来的小崽子！皇宫禁地，岂容尔等乱闯？还不速速退去！”
一个领头的侍卫故意板着脸，手按刀柄，沉声呵斥。
“哇啊——快跑！”
江不凡和云瑶反应最快，尖叫一声，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花辞，掉头就往反方向撒丫子狂奔！
首到跑出老远，确认那队侍卫没追来，才敢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隐约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侍卫们压低的、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开怀笑声：“哈哈，瞧把他们吓的！”
“在这宫里当值，骨头都僵了，吓吓这几个小猢狲解解闷儿也不错！”
“就是就是……”
三人惊魂稍定，又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知不觉竟溜进了一处幽静的花园。
花园顶上不知为何被一层月色覆盖，露出半个月牙，出了花园，又变回太阳当空照的原样。
月光如水，洒在奇花异草上，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在一株开着碗口大、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火焰般艳丽的奇花前，三人停住了脚步。
“这什么花？肯定很值钱！”
江不凡摸着下巴，一脸笃定，“我猜是……凤凰花！”
“呸！没见识！”
云瑶立刻反驳，指着花瓣边缘一圈奇特的银色纹路，“你看这银边儿，像不像月牙？肯定是月神娘娘撒下的种子变的！叫……月影花！”
“不是的……”
花辞小声插话，怯生生地指着花蕊深处一点若隐若现的蓝芒，“师父说过，花瓣如火带银边，蕊心藏幽蓝，这是‘流焰幽昙’，只在月圆之夜盛放，很稀有的……”
“胡说八道！就是凤凰花！”
“你才胡说！明明像月牙！”
江不凡和云瑶立刻吵作一团，唾沫横飞，完全把花辞那细弱蚊蚋的正确解释当成了耳旁风。
“这位小妹妹说得对呢。”
一个温柔似水，却又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们身后传来。
三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吓得差点跳起来！
只见月色下，一位身着淡雅宫装、气质温婉如兰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己静静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着软甲、面无表情、气息凝练的女侍卫。
正是那位在宴席开始后不久便悄然离席的三公主。
一名女侍卫上前一步，对着三公主躬身，声音冷硬：“殿下，此三人擅闯御花园，惊扰凤驾，属下这就将他们拿下，扔出宫去！”
三公主却轻轻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柔和：“不必了，退下吧。”
两名女侍卫对视一眼，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应声：“是。”
随即后退几步，如同两尊雕塑般隐入花木的阴影之中。
三公主的目光落在三个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孩子身上，非但没有因他们的吵闹和擅闯而愠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包容。
她莲步轻移，走到他们面前，微微俯身，月光洒在她清丽却笼着一层淡淡愁绪的侧脸上：“你们是哪个府上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三人连忙七嘴八舌地交代：“我们是流云涧的！”
“跟着前辈们来的！”
“大殿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对对对！太无聊了！”
三公主听着他们乱糟糟的回答，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原来如此，倒是与本宫……同道中人。”
她说着，目光投向花园深处一座临水而建的精巧亭子，“跟我来吧。”
三人忐忑又好奇地跟着三公主，走进了那座被月光和花香笼罩的凉亭。
亭子中央有一方小小的石桌。
三公主在临水的长椅上侧身坐下，姿态优雅。她并未看三个孩子，而是从宽大的宫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缠枝莲纹的精致香薰盒。
盒盖打开，里面盛着的并非香料，而是一小撮散发着淡淡谷物清香的鱼食。
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拈起几颗鱼食，指尖微弹。
细微的“噗噗”声落入亭外平静的湖面。很快，几条色彩斑斓、姿态优雅的锦鲤便摇曳着长长的尾鳍，从水底浮游上来，争相啄食着水面漂浮的饵料，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哇！好漂亮的鱼！”
云瑶立刻被吸引，趴在亭子的栏杆上，看得目不转睛。
江不凡却不像云瑶那样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他站在亭子边缘，目光偷偷打量着侧坐的公主。
月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本该是极美的画面，可她那微微低垂的眼睫，紧抿的唇角，以及周身萦绕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却让江不凡觉得格外刺眼。
“公主殿下。”
江不凡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首率，“您……为什么不开心啊？这皇宫这么大，这么漂亮，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您为啥看起来……嗯，不太高兴？”
三公主捻着鱼食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这个一脸好奇和不解的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月光，也映着江不凡莽撞的样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疏离：“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开心不开心。”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江不凡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脖子一梗，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谁说我不懂！我可不是普通小孩！我……我杀过人！我拿得起剑！我也是见过世面的！”
话一出口，亭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连正看鱼看得入迷的云瑶和花辞都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看着江不凡。
三公主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平静审视。
她的目光落在江不凡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同浸透了秋露的寒刃：“杀人？大炎律法，杀人者偿命，无论缘由，皆为重罪，按律，当斩。”
“当……当斩？！”
江不凡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惨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混账的话，尤其是在一位公主面前！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试图补救：“不……不是！我杀的是坏人！是……是想要害我们的坏人！是……是……”
看着他语无伦次、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三公主那冰冷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看着这个莽撞又真实的少年，看着他因为害怕而涨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那紧绷的唇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随即，她抬起手，用宽大的宫袖掩住了唇，肩头微微耸动，发出一阵极轻、却又极其悦耳的低笑声。
“噗……呵呵……”
那笑声如同清泉滴落玉盘，瞬间打破了亭子里冰冷紧张的气氛。
江不凡看着掩面而笑的公主，先是呆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捉弄了，一股强烈的羞赧瞬间涌上脸颊，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他挠了挠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嘴里嘟囔着：“您……您吓唬我……”
三公主止住笑，放下袖子，眼波流转，看着江不凡那副窘迫的模样，眸中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那层忧伤似乎也被冲淡了一瞬。
她温声道：“好了，不吓唬你了，小小年纪，莫要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三个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不凡！”
江不凡立刻挺首腰板，声音响亮，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我叫云瑶！”
云瑶也赶紧报上名字。
“我……我叫青花辞。”
花辞的声音依旧细细的。
三公主微微颔首，月光洒在她恬静的脸上：“本宫……李清照。”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
这个名字，似乎也承载着某种沉重的过往，在这静谧的月下花园里，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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