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街卖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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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南街卖猪

 

"阿弟!"肖虎粗糙的大手拍在他背上,"别看了......"

肖墨用袖子擦了擦嘴,袖口立刻沾上一道暗红的痕迹——不知是血溅到的,还是自己咬破了嘴唇。他盯着那道痕迹,突然想起那些抗日神剧里,主角浑身是血却发型不乱的模样,荒谬得让他想笑。

可嘴角刚扯开一点,就瞥见刑台旁的老妇人正把儿子的头颅抱在怀里,干瘪的手指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血污。她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擦着擦着,突然从死者耳朵里抠出一块凝结的血痂——

"呕——"

这次肖墨真的吐了。他跪在臭水沟旁,把胃里的酸水吐了个干净。

"都是假的......"他哑着嗓子喃喃自语,"电视剧里......全是假的......"

那些精心设计的运镜,那些煽情的配乐,那些经过市场调研的暴力尺度——统统都是谎言。真实的死亡没有悲壮的音乐,只有苍蝇兴奋的嗡嗡声;没有慢镜头特写,只有快得让人反应不及的刀光;没有临终遗言,只有失禁的屎尿顺着台面往下滴。

肖虎掰过他的脸,粗糙的拇指抹掉他额头的冷汗:"别看那些了,咱们卖肉。"

板车上的野猪肉在烈日下泛着油光,皮下脂肪开始渗出浑浊的液体。肖墨突然意识到——这具正在腐败的猪尸,和刑台上那具无头尸,本质上没有区别。

在这乱世,生命和猪肉一样,都是按斤两计价的东西。

"听说是北边溃逃回来的兵,"旁边一个卖柴刀的老汉啐了一口,"上头下了死令,逃兵抓住就斩。"

肖虎脸色发青,拳头攥得咯咯响:"打了败仗,逃回来也是死?"

老汉冷笑:"这世道,当兵的命还不如一条狗。"

肖墨沉默,拉着肖虎退出人群。他们在刑场不远处找了块空地停下板车,可野猪肉的腥气里,似乎也混进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不远处,几只饿狗正在舔舐刑台上的血迹,舌头卷过石板的声音,黏腻而清晰。

两人在臭水沟旁支起板车时,野猪肉己经隐隐发绿。肖虎解下汗巾盖住肉块,却挡不住苍蝇的围攻。两个时辰过去,只有几个闲汉来问价,听说七文一斤就摇头走开。

"官差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穿皂靴的税吏晃到摊前,册子上墨迹斑驳:"摊费五十文。"他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翻册子时掉出几只虱子。

肖墨弓着腰赔笑:"大人容禀,卖完即刻..."

"哼!"税吏一把掀开汗巾,野猪肉的腐味顿时弥漫开来。他皱眉在册子上画了个圈:"明日加倍。"

待官差走远,肖虎一拳砸在车板上:"狗娘养的!"

申时三刻,终于有个穿靛蓝首缀的管家驻足。他用簪子戳了戳猪肉:"三文。"

"这..."肖虎刚要争辩,被肖墨按住。

"您看这后腿肉,"肖墨抽出燧石刀划开表层,"内里新鲜着呢。五文,童叟无欺。"

管家眯眼打量这个口齿伶俐的少年,突然指向最肥的肋排:"十斤。"

借来的铁秤锈迹斑斑,秤砣用麻绳捆着。管家盯着秤杆看了半晌,突然从袖中抖出串铜钱:"五十文整。"原来早算准了税额。

夕阳西斜时,板车上只剩些零碎下水。肖墨数着铜钱,突然割下一块肥膘递给邻摊村妇:"多谢大姐的秤。"

妇人惊得首摆手:"使不得!"推让半天才收下指头大的一块,转身却塞来两把野葱。肖墨望着她龟裂的手指,突然想起前世扶贫调研时见过的山区农妇。

日头西斜,肖墨数着沉甸甸的铜钱串,七百八十枚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每一枚都沾着野猪肉的腥气,边缘还残留着不知多少人的汗渍。

"摊税五十文!"

差役晃着铁尺走来,指甲缝里塞着黑泥。他一把抓过铜钱串,拇指一搓就数出五十文,动作娴熟得像在菜市场挑拣烂菜叶。

肖墨盯着剩下的七百三十文,铜钱在夕照下泛着暗红的光,像极了刑台上未干的血迹。他转头看向旁边卖葛根的村妇——那妇人正佝偻着腰收拾背篓,皲裂的手指被葛根浆液染得紫黑。

楚阳县的暮色来得突然。兄弟俩匆匆穿过逐渐冷清的街巷,肖虎背上的褡裢里装着新买的粗盐和粟米,随着步伐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赤龙面!热腾腾的赤龙面!"

路边面摊的瘸腿老汉搅动着铁锅,面汤里浮着几片发黄的菜叶。肖墨数出十文钱,换来两碗飘着油星的面汤。面条粗得像小指,却意外地筋道,热汤下肚,总算冲淡了喉头残留的血腥气。

转过街角的糖铺飘来阵阵甜香,肖墨不由得放慢脚步。铺门悬着"陈记糖坊"的木匾,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蜂巢,在风中轻轻摇晃,几只工蜂仍围着残巢打转。

"小郎君要买饴糖?"圆脸掌柜从算盘上抬起头,手指还粘着褐色的糖渣。他眼角堆着笑纹,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肖墨指向檐下的蜂巢:"掌柜的收蜂蜜吗?"

"收!"掌柜掀开柜台后的青瓷罐,金黄的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泽,"上等野蜜三百文一斤。"他用竹尺搅动,拉出的金丝久久不断,"若是带蜂巢的,每斤减二十文。"

肖墨心头一跳——三百文!这价比野猪肉高了十倍不止。他盯着里沉浮的蜂蜡碎屑,突然想起落马谷悬崖上那个水桶般大的野蜂巢。

柜台上的铜秤微微反光,映出掌柜意味深长的表情:"上月西山的采蜜人,被蜇得浑身紫胀,花了八百文买药才捡回条命。"他忽然压低声音,"野蜂凶得很,专挑眼珠子蜇..."

铺外传来肖虎的呼唤,肖墨谢过掌柜转身离去。檐下残留的蜂巢在夕阳中投下狰狞黑影,像极了悬崖上那个危险的诱惑。他摸了摸怀里新买的粗麻布——这单薄屏障,不知能否挡住那些发狂的毒针?

粮铺的粟米涨到了六十文一斗。肖墨摸着钱串咬牙买了两斗,又花二十文抓了包粗盐。铁匠铺前,他盯着那把要价三百文的柴刀看了许久,最终只买了小把根铁钉,花了五十文买了把斧头。

夕阳沉入西山,最后一缕余晖将城头的旗帜染成血色。肖墨和肖虎疾步穿过城门洞,身后的城门在绞索的吱嘎声中缓缓闭合,仿佛一张巨口将他们吐出了这座吃人的城池。

刚出城门没几步,肖墨便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倚在路边的老槐树下——何重扛着熟铜棍,铜棍末端的红缨在暮风中轻轻摇曳。他腰间挂着药包,脸色却比进城时更加阴沉,一双虎目里压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郁色。

"何大哥!"肖虎惊喜地喊道,快步上前。

何重首起身,铜棍在地上一顿,震起几粒尘土。"还以为你们要被关在城里过夜了。"他嗓音低沉,目光扫过兄弟俩鼓鼓囊囊的褡裢,"东西都置办齐了?"

肖墨点头,从怀里掏出用粗布包好的三十文钱:"何大哥,这是入城税的钱,多谢您今日相助。"

何重瞥了一眼,却没伸手接,只是转身迈步:"路上再说,天黑前得赶到东山口。"

三人沿着官道疾行,何重的步伐又沉又快,铜棍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轻点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着投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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