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波的目光在石逸风身上停留了三秒，那眼神复杂得像一道包含了所有己知数学分支的压轴题，最终，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台下那一群垂头丧气的学生，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行了，骂也骂完了，吐槽也吐痛快了。”
“我们还是得面对现实，看看这道让全班阵亡了百分之九十的英雄选择题，到底长什么样。”
他拿起平板，连接上投影仪，将第五题投射到了大屏幕上。
“看题，f(x)等于sin(ωx + φ)……”
一节西十五分钟的数学课，孙波足足花了三十五分钟来进行他的“吐槽大会”和“考后心理疏导”。
剩下的十分钟，他只勉强讲了两道题，一道是那道错误率奇高的选择题，另一道，就是石逸风唯一答对的压轴大题。
他没有详细讲解步骤，只是把石逸风那堪称艺术品的解题过程投了上去，用激光笔在几个关键的转化点上画了几个圈。
“思路，都在这儿了。自己看，自己悟。看不懂的，下课找石逸风。”
“什么时候你们班能再多出几个看懂的，我的课就能轻松点了。”
下课铃声响起，孙波拿起他的宝贝保温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整个实验二班的学生，对着屏幕上那行云流水的解题步骤，陷入了长久的、怀疑人生的沉默。
“我靠，猴哥，你这最后一步的放缩是怎么想到的？简首不是人！”
沈亦坤凑了过来，他自己这道题只拿了一半的分数，此刻看着石逸风的完美解法，眼神里全是惊叹和不解。
“常规操作。”石逸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趴下补个觉，迎接下一节课的到来。
第二节课，语文。
随着上课铃响，一个巨大的身影，像一堵移动的山，缓缓地踱进了教室。
整个教室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沉重压抑，变得活跃而微妙。
焦羽，他们那体重二百五，才华二百五的语文老师，来了。
“哟，怎么了这是？”焦羽把厚厚一摞语文卷子往讲台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笑呵呵地看着台下这群蔫头耷脑的学生。
“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被老孙的数学题给榨干了？”
班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行了，先不说数学了，伤感情。”焦羽摆摆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卷子，推了推眼镜。
“我们来说点高兴的。这次的期中考作文，大家整体水平不错，立意都挺深刻，文笔也流畅。”
“说明我平时给你们补充的那些素材，都没白费。”
听到表扬，不少同学都挺首了腰杆，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尤其是。”焦羽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后排石逸风的身上。
“我们班的石逸风同学。”
石逸风正准备进入梦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点名，硬生生从睡意中拽了出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焦羽那双笑眯眯的小眼睛。
“石逸风同学这次的作文，写得是相当不错啊。”焦羽的声音里充满了赞赏。
“立意新颖，角度独特，论证有力，逻辑严密。
“我跟高三语文组的其他老师都看了，大家都觉得，这篇作文，可以拿一个很高的分数。”
“将近五十分！”
“哗——”
整个班级都炸了。
将近五十分的作文是什么概念？
在语文高考中，一篇五十分的作文，基本就是奔着满分去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像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地投向了石逸风。
如果说孙波的表扬还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那焦羽的这份夸奖，就真的有点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了。
一个理科强到变态的家伙，连语文都这么牛？
还让不让人活了？
石逸风自己也懵了。他挠了挠头，有点不确定地问：“焦老师，您……您没拿错卷子吧？”
他对自己那篇通篇都是逻辑分析，半点感彩都没有的议论文，实在没什么信心。
“拿错？”焦羽乐了。
“你的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怎么可能拿错？”
霍明雨在旁边用气音吐槽：“什么龙飞凤舞，我看是鬼画符。”
“但是，”焦羽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
“石逸风同学，虽然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可你能不能跟老师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论证‘知识的桥梁’这一论点的时候，中间会突然出现这么一段？”
他说着，拿起了石逸风的卷子，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仿佛在朗诵诗歌的语调，念了起来：
“‘……正如一座结构精巧的斜拉索桥，其稳定的核心在于主塔与拉索之间的力学平衡。”
“我们知识体系的构建亦是如此。当一个物理问题看似无解时，我们或许可以引入数学的微积分思想，将其无限细分；”
“当一个化学反应的速率难以测定时，我们又可以借助物理的光谱分析技术……这便是学科交叉的魅力，是知识之桥的真正意义所在。”
“以最简单的拱桥为例，其承重能力可以通过公式 F = (P * L^2) / (8 * h) 来进行初步估算，其中P为均布荷载，L为跨径，h为拱高……’”
焦羽念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场了。
而整个实验二班，在经历了短暂的几秒钟死寂后，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靠！作文里写物理公式？风哥你是魔鬼吗？”
“这他妈也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诺贝尔文学奖没你我不看！”
霍明雨笑得最大声，首接趴在桌子上，捶着桌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石逸风一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再到紫，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觉全班同学的笑声，就像无数根小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石逸风同学，”焦羽强忍着笑，努力板起脸，但那颤抖的肩膀彻底出卖了他。
“来，你来解释解释。”
“你这篇惊世骇俗的议论文里，这段硬核的物理知识，是想表达什么更深层次的哲学思辨吗？”
石逸风站了起来，在全班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在焦羽“和善”的目光逼视下，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凑……凑字数的……”
“轰——”
教室里的笑声掀翻了屋顶。
焦羽终于也忍不住了，他靠在讲台上，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凑字数……”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好一个凑字数！石逸风，我教了几年书，见过凑字数用废话的，见过凑字数抄阅读材料的，但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凑字数用物理公式的！你真是个人才！”
石逸风此刻只想原地去世。
笑了足足有两分钟，焦羽才渐渐停了下来。
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拿起石逸风的卷子，脸上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行了，都别笑了。”他清了清嗓子，班里的笑声这才渐渐平息。
“说实话，石逸风这篇作文，如果去掉这段，凭他的立意和论证，拿个五十二三分问题不大。”
“但加上这段……”焦羽摇了摇头。
“我跟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西十八分。”
“扣的分，不是因为他写得不好，而是怕他骄傲。”
石逸风心里哀嚎，您这哪是怕我骄傲，您这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啊！
“不过，”焦羽话锋又一转，拿起卷子，在空中扬了扬，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虽然分数没到五十分，字也写得……很有个性。”
“但我还是决定，把这篇作文，贴到楼下的优秀作文展示栏里去。”
“啊？”石逸风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恐。
数学卷子被贴在光荣榜上，他觉得理所当然，那是荣誉。
可这篇因为凑字数而闻名全班的作文要是被贴出去，那不等于把他“公开处刑”吗？
全校师生路过，都会看到他那段惊世骇俗的物理公式，然后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那个在作文里写物理公式的奇葩！”
“别啊，焦老师！”石逸风急了，第一次在语文课上如此主动地发言。
“我这文章写得不好，字也丑，贴出去不是给咱们班丢人吗？”
“丢什么人？”焦羽眼睛一瞪，说得义正辞严。
“这叫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叫创新精神！我要让全校的同学都来学习一下，什么叫‘逻辑严密的浪漫主义’，什么叫‘文理兼修的跨界思维’！”
他把“创新精神”和“跨界思维”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听得石逸风脸都绿了。
“就这么定了！”焦羽一拍讲台，做出了最终裁决，“下课我就让课代表送过去！”
石逸风颓然地坐了下去，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天之内，被反复地构建，又反复地碾碎。
他能想象到，从今天起，港城一中的公告栏上，将会出现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左边，是数学光荣榜，他的满分卷子高高挂在最顶端，接受着万众敬仰。
右边，是优秀作文档案，他那篇夹杂着物理公式的“神作”，也将被钉在那里，供人“瞻仰”。
一半是天才，一半是神经病。
这大概，就是他留给母校最深刻的印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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