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门的宫墙高得望不到顶。青灰色的砖石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像巨兽蛰伏的脊背。沈灼站在应选侍的队伍末尾，粗麻布衣下的脊梁绷得笔首。
“脱！”
负责验身的女官声音像淬了冰。她手中的玉尺挑起前面少女的下巴：“发髻散了，滚出去。”
队伍瞬间空了一截。沈灼不动声色地观察：左侧宫墙下晾着染血的麻布——那是上批验身不合格者挨板子的痕迹；右侧石阶有未洗净的污渍，泛着可疑的暗红。
“姓名？”女官朱笔悬在册页上。
“沈灼。”
“沈川之女？”玉尺突然抵住她脖颈，“这烫伤怎么回事？”
冰凉的触感激得沈灼一颤。她垂眼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去岁南岭大旱...娘亲熬粥时，锅翻了。”
女官眯眼审视那片伪装成烫伤的烙印。药膏是哑姑用乌樟汁混着灶灰调的，边缘刻意做出溃烂效果。就在玉尺要挑开衣领时，远处突然传来环佩脆响——
八名绛衣宫侍抬着鎏金步辇疾行而来，辇上女子云鬓斜簪九凤衔珠钗，绛红鲛绡宫装逶迤三丈，所过之处宫人尽数匍匐。
“是绮罗贵君！”队伍里有人惊呼。
沈灼的指甲瞬间掐进掌心。步辇经过她身侧时，辇上人突然抬了抬手。
一条镶着红宝的金鞭凌空抽下！
“啪！”
沈灼背上炸开火辣辣的痛，粗布应声裂开。
“脏东西。”周绮罗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恶意，“也配污了本君的路？”
储秀院比乱葬岗更冷。
二十人挤在通铺上，霉味混着劣质脂粉气。沈灼的铺位紧邻茅房，夜风卷着秽物气息灌入，但比这更难熬的是后背的鞭伤——金鞭倒刺勾进了皮肉。
“新来的？”斜对面铺位的圆脸少女凑过来，递上半块硬饼，“我叫春桃，你背上...”
沈灼摇头避开。她看见春桃腕上有道紫痕，是白日被教习嬷嬷用戒尺抽的。
“离我远点。”她背过身去，声音嘶哑，“会死。”
更深露重时，沈灼蜷在茅房后的阴影里。她咬住木棍，用偷藏的瓷片生生剜出背上的倒刺。冷汗浸透的鬓发贴在脸上，与当年雪夜何其相似。
突然，墙角传来压抑的呜咽。
柳才人像片枯叶般蜷在乱石堆里，月白中衣被撕开半边，肩头赫然烙着与沈灼如出一辙的蛇印！
“贵君...又发作你了？”沈灼哑声问。
柳才人惊惶抬头，看清是她才惨笑：“今日侍宴...我奉的茶烫了贵君指尖...”她颤抖着扯好衣襟，露出腕上深可见骨的牙印，“他说我血脏，不配敷药...”
沈灼盯着那蛇形烙印。月光下，柳才人肩上的印记更新鲜，蛇尾处多了一道十字疤——周绮罗独有的“标记”方式。
“我能让你报仇。”沈灼突然开口。
教习第七日，祸事终至。
春桃打翻了周绮罗赏下的胭脂，珊瑚色膏体泼了满地。教习嬷嬷的脸瞬间扭曲：“捆起来！送去缀霞宫！”
“不是我...”春桃的哭喊被麻核堵住。满院选侍噤若寒蝉，沈灼却突然跪下：“嬷嬷明鉴，是奴没捧稳托盘。”
满院死寂。教习嬷嬷的戒尺抵住她额头：“你认？”
“认。”沈灼伏得更低，“但求嬷嬷允奴亲手收拾，免得更污了贵君的眼。”
缀霞宫的琉璃砖映着沈灼跪地的倒影。周绮罗倚在美人榻上，金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春桃的脸：“本君最厌丑物...”
“贵君万福。”沈灼突然高声道，“这贱婢面目可憎，不如罚她去蛇窟喂药蛇？”
周绮罗动作一顿。他最爱养在碧波池的赤链蛇，近日确实病恹恹的。
“你倒机灵。”金护甲转而挑起沈灼下巴，“叫什么？”
“奴名灼，取‘焚尽污秽’之意。”
周绮罗突然大笑：“好！本君赏你看着这丑货喂蛇！”
当夜，沈灼站在蛇窟边，看着春桃被推入池中。赤链蛇缠绕上少女脖颈时，她弯腰佯装呕吐，将袖中偷藏的乌樟叶撒进池水——这是蛇最厌的味道。
暗处，萧执的玄衣融入夜色。他脚边躺着个昏迷的太监，手里还捏着沈灼白日“遗失”的染血布条。
柳才人的咳疾在雨夜加重了。
沈灼偷溜进荒废的桐花阁，用哑姑教的法子采来枇杷叶。煎药时，柳才人突然抓住她手腕：“你背上的伤...是金鞭倒刺？”
药罐白汽氤氲了沈灼的眉眼：“才人想说什么？”
“周绮罗的金鞭喂过蛇毒。”柳才人抖开中衣，腰侧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三年前我入宫时...也挨过一鞭。”
沈灼瞳孔骤缩。她终于明白这几日为何夜夜心悸！
“此毒名‘缠枝’，遇热则入骨。”柳才人将药渣按在她伤口，“唯有用更毒之物以毒攻毒——”
话音未落，阁门轰然洞开！
钱嬷嬷提着灯笼，脸上褶子挤成恶毒的网：“好啊！柳才人私藏禁药！”她身后宫侍一拥而上，踹翻药炉，滚烫的药汁泼了柳才人满手。
“给本嬷嬷扒了这贱婢的衣裳！”枯爪首指沈灼，“查她身上还有多少腌臜物！”
沈灼被反绑在刑凳上时，看见了窗外掠过的玄色衣角。
萧执在看她。
“嬷嬷且慢。”她突然抬首，“奴怀里有贵君赏的蛇纹佩，碰坏了怕您担待不起。”
钱嬷嬷果然迟疑。周绮罗近日确赐过新宠玉佩...
趁这间隙，沈灼咬破舌尖，朝柳才人做了个口型：“哭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庭院！柳才人疯狂挣扎：“别碰我的药！那是治肺痨的！”
钱嬷嬷像被烙铁烫到般暴退三步。肺痨在宫中是绝症，染上必死！
混乱中，沈灼袖袋滑落一个小瓷瓶。钱嬷嬷一脚踩碎，里面滚出几颗猩红药丸——正是周绮罗暗服禁药后丢弃的空瓶！
“你...你竟敢...”钱嬷嬷面如死灰。
沈灼垂眸掩住冷笑。她今早在缀霞宫当值，亲眼见周绮罗将此瓶扔进荷塘。
“怎么回事？”萧执的声音如寒泉乍破。
钱嬷嬷扑跪在地：“影卫大人！这贱婢偷盗贵君...”
“拖去慎刑司。”萧执的刀柄压住老嬷后颈，目光却锁住沈灼，“至于你——”
他俯身捡起半颗滚落在地的药丸。月光照见他掌心未愈的刀伤，药丸沾血的瞬间竟泛起幽蓝！
“噬心蛊？”萧执眸中金芒暴涨，“你从哪得来的？”
沈灼怔在原地。哑姑给的伤药...竟是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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