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海底艰难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痛。
无处不在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从胃部深处蔓延开的灼烧感，牵扯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喉咙里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涩，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咽下玻璃渣。掌心纱布下的伤口在跳痛，像一颗埋进血肉里的毒钉。
然后是声音。
单调的、规律的“嘀…嘀…嘀…”。像某种计时器，又像生命的倒计秒表。缓慢，顽固，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节奏。
苏晚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一片刺眼的白光。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
天花板。依旧是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毫无暖意光芒的水晶吊灯。它悬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永恒不变的监牢穹顶。
她想转动一下酸痛的脖颈，一阵尖锐的晕眩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耳中尖锐的嗡鸣几乎要刺破耳膜！她立刻僵硬地停下，只能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如同一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
“嘀…嘀…嘀…”
那声音更清晰了。来自她的左侧。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着视线看过去。
冰冷的金属支架矗立在床边。支架上，悬挂着数个透明的输液袋，药液正通过细长的塑料软管，一滴、一滴，缓慢而精准地注入她手臂的血管里。不止一根管子。左手背、右手腕内侧，甚至脚踝上方……都插着留置针，被医用胶布牢牢固定，连接着不同颜色的液体。那些冰冷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强制性地灌入她早己不堪重负的身体。
旁边，是几台闪烁着各色指示灯和复杂波形的仪器。屏幕上的数字和曲线，是她看不懂的、关于她生命体征的冰冷判决书。一根细细的导线从她的病号服领口延伸出来，连接在其中一个屏幕上，实时描绘着她心脏每一次艰难的搏动。
“嘀…嘀…嘀…”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被一层薄薄的医用传感器贴片覆盖着，连着导线。束缚带。一条宽厚的、质地坚韧的束缚带，如同蟒蛇般缠绕在她胸腹之间，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床上！那带子勒得并不算太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禁锢意味，让她连稍微侧身都成了奢望！
她试图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想去触碰一下勒在身上的束缚带。仅仅是手腕微微抬起几厘米，一阵剧烈的虚弱感和牵扯痛就让她眼前发黑，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身下冰冷的床单上。
绝对的禁锢。
全方位的监控。
这里不是病房。这里是最高安全级别的囚笼。而她，是里面唯一一件需要被严加看管、确保其“功能”正常运行的、活着的精密仪器。
巨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的，是这种被彻底剥夺了行动自由、沦为纯粹“容器”的绝望！
“嗬……”一声微弱的、带着浓重哽咽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出。
几乎就在这声音发出的瞬间——
“苏小姐，您醒了？”
一个刻板、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被触发。
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身体猛地一颤！心脏骤然紧缩，牵扯着胸口的束缚带，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她惊恐地转动眼珠，循声望去。
张管家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床尾的阴影里。她站得笔首，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制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如同面具般的平静。她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着苏晚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请不要试图移动身体。”张管家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操作手册，“您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都会增加身体负担，不利于胎儿稳定。”
胎儿……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苏晚混乱的意识。她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想要感知一下自己的小腹。然而，那里除了无处不在的钝痛和束缚带的压迫感，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个“胎儿”，那个她被迫承载的、代表着屈辱和枷锁的生命，仿佛只是一个冰冷的、存在于仪器屏幕上的概念。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带来一阵刺痛。她想说话，想问问弟弟怎么样了，想问问那份被撕碎的千纸鹤……但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灼痛得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张管家仿佛洞悉了她的意图，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说话，也无需说话。有任何需求，请用眼神示意。”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动作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停在了一个既能清晰观察苏晚、又不会过分靠近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厉先生有令，在胎儿脱离危险期之前，您需要绝对的静养和隔离。外界的一切信息，都可能会对您的情绪造成不必要的波动，影响胎儿安全。”张管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扫过苏晚惨白憔悴的脸，“所以，关于外界的一切，包括您弟弟苏辰的情况，在您情况稳定之前，都不会向您透露任何细节。”
不会透露任何细节……
苏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小辰！那份会诊意见！ECMO！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强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击着她脆弱不堪的身体！胸口剧烈起伏，束缚带勒得更紧！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再次涌上熟悉的腥甜！仪器上代表心率的曲线瞬间飙升，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滴滴滴——！”
张管家的眼神骤然一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发现了危险信号！她立刻上前一步，刻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警告，如同冰冷的钢鞭抽打在空气中：
“苏小姐！控制您的情绪！立刻！”
“您现在的每一次失控，都是在亲手扼杀您腹中的胎儿！也是在断绝您弟弟可能得到的最后一线生机！”
“想想后果！”
“扼杀胎儿”！
“断绝弟弟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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