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紫禁城文华殿,已是群贤毕至。
朱老二极力压制自已想打哈欠的冲动,倒不是怕君前失仪被言官弹劾,而是仁圣陈太后、慈圣李太后已经在宫殿侧边厚厚的珠帘背后端坐,自已的行迹一目了然。他坐在万历的背后,看着他胖胖的身躯正正襟危坐。
早上,朱老二总算见到了自已的胞兄万历皇帝,上一次他避而不见,这次见面也就草草问询两句,还说让内官在赏赐些滋补药品到潞王府,便不再多言。
大家都在等待经筵正式开始。
经筵,从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到了宋代,始称经筵,设置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 宋代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
有明一代,帝王尤为重视经筵,到了万历朝,万历年幼继位,李太后和内阁的张居正非常重视他的教育,选拔翰林院的官员充任侍讲学士、侍读学士,有时候内阁大佬六部尚书也会充当讲官。
经筵相当于公开课,除了讲官之外,内阁成员、六部尚书侍郎、左右都御史、在朝勋贵等都要旁听,这些人也是要充当侍仪官,光旁听的朝中大佬就四五十人,而且每当经筵的时候,两个太后一般都会在场。
除了每个月三次的经筵公开课之外,万历还有日讲,只用侍讲侍读学士或内阁学士侍班,不用侍仪等官,讲官或四或六,每伴读十余遍后,讲官直说大义,惟在明白易晓。日讲仪式较经筵比较简略,或称小经筵或小讲。
这么看,万历的学业非常繁重,很少有休息的时候。老朱家的君王其实大部分不爱读书,他们又不用通过科举博个出身,略懂就好,何必深究。朱老二对读书也很抵触,如果不是有个严厉的老妈李太后压着,加之内心害怕李太后恶了自已,他更愿意每天吃喝玩乐斗鸡走狗。
这时候,一个学士模样的官员站上前方低台,向万历皇帝、两宫太后、朝中诸公见礼后,翻开一本书。
“陛下,臣今日所讲,是《左传》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请陛下随臣跟读十遍。”
衮衮诸公间,大明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张阁老端坐首座,张居正高德皓首、大贤美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当侍讲学士说出今日讲读的内容时,却是目光微沉,显然所讲内容事先并未报于他。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幼名张白圭,湖广荆州卫军籍。生于江陵县,故称之“张江陵”。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隆庆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后迁任内阁次辅,为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隆庆六年,代高拱为内阁首辅,一切军政大事主持裁决。
张居正主持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财政上,清丈田地,推行“一条鞭法”,总括赋、役,皆以银缴;军事上,任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镇北边,用凌云翼、殷正茂等平定西南叛乱;吏治上,实行综核名实,采取“考成法”考核各级官吏。
可以说,张居正是明朝后期最伟大的政治家,他的努力,让嘉靖后期濒临崩溃的朝政续命几十年,如回光返照般的万历新政。
但是他并没有打断讲官的教学,目光却微不可察的望向厚厚帘珠背后李太后方向。
……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
万历和朱老二随着讲官读完十遍,讲官又将文中说文解字一番,然后开始解读此文的微言大义。
“陛下,《左传》,传为春秋时期左丘明所著,是一部编年体类史书。原名《左氏春秋》,汉称《春秋左氏传》、《春秋内传》、《左氏》,汉以后多称《左传》。与《公羊传》、《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记载了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二十七年共二百五十五年间周王朝及诸侯各国的重大历史事件,为后人所推崇。”
“在郑伯克段于鄢中,郑伯应为郑庄公,文中以郑伯称之,看似纰缪,实则乃对庄公暗讽。克一字,在史书中用于国事外交争纷,庄公与其弟叔段应属于内乱,用克字亦在嘲讽兄弟阋墙,如似两君……”
讲官的话如同深水炸弹,搅的殿中诸人心思不一。
万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讲官的话似乎字里字外在讽刺万历,你平时纵容胞弟玩闹,是否有克段的心思?
珠帘背后,李太后银牙暗咬,怒不可遏,生生硬忍着。李太后出身卑微,文化素养并不高,一开头并没有觉得不妥之处,直到讲官引申文中寓意之时,才感觉到是在暗讽她就是武姜,宠次子而恶长子。天可怜见,那日口不择言不过是为了鞭策长子万历让他警醒,万万没有换帝的念头。
张居正脸上波澜不惊,脑中却是思绪万千。他推行的改革,不管是一条鞭法还是考成法,都触及官僚集团的核心利益,现在推广阻碍甚多,只不过张居正手段了得,在朝野硬压下去而已。可是,朝野内外,他的政敌数不胜数,涵盖官商士绅,他们知道自已在朝堂最大的支持来自李太后和宫中的冯保冯公公。他们打出的这手牌,未必没有剑指他张首辅的意思,就是想让万历皇帝和李太后失和,也是压制李太后在朝局的影响力,失去宫中的强力支持,张居正的新政更加难以推行,至于潞王朱老二,纯粹是道具而已。张居正心知,朝堂上恐怕又要起波澜。
其余诸多重臣、勋贵看似目不斜视,其实内心多有思量。
只有朱老二,好像认真听讲庄严肃穆,其实神游太虚,又似事不关已。殿中诸人只觉他年纪尚幼,加之平日里也是纨绔,一心图乐,倒没觉得他有共叔段的心思。
一场经筵,成了朝堂争纷的火药场,只有朱老二懵懂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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