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从什么时候停止的，陆风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台风彻彻底底来的时候，周华和他的妻子坐在审讯室里认了罪。
周知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季里，穿着厚实的冬装前来签字确认，领回周毅成的遗体。
“这个周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大夏天的穿棉袄，也不怕中暑。”
现场的照片，陆风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没有记忆里的那个穿着怪异服装的周知，只有周毅成一个人躺在水泥地面上，没有玫瑰花，没有衣柜，满是杂物的房间里，只有地上吃剩的快餐盒。
大概是太痛了，米饭没有吃多少，旁边还有一滩不知名的呕吐物。
前面那些似真似梦的画面还时不时浮现在脑海，耳边是吴芷满是遗憾的感叹：“这孩子自己求大伯把自己带走藏起来，结果还是死了，但凡周知带着孩子去趟医院，可能也就活下来了。”
这种话他好像听过几次，都是满怀遗憾和惋惜，就好像只要有一个人改变一下就能改变结局一样。
他不信，就像是一本书的结局，总是在开头就己经定好了，那些事情最终的结果，在最初就己经决定了，事情中的每一个人做出的任何改变，都不会影响到事情最终的走向。
死亡，好像从最开始就塞进了周毅成的身体。
“听说，周知这个人本来不好赌的，挺顾家的，就是窝囊了点，赚不到什么钱，但是自从他女儿被周华带出去玩，走丢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在哪儿丢的？”
“赵家村。”
“找了吗？”
“找了啊，但在大山里，怎么找的到，更何况，那小孩还那么小。不是被拐了，就是被山里野兽吃了。”
“这周毅成也是可怜，活生生被打死的。”
一声叹息，连着另一声古怪的叹息，两种叹息的语调完全不一样，甚至重叠在了一起，但陆风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敏锐了，连一点风吹草动就警觉起来。
他刚准备呵斥那个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吴芷，刚一扭头，就看见了夯实土地上，枯枝败叶，树木的枝丫张牙舞爪的朝天空延伸。
他猛的睁大眼睛。
不对！
环境不对！
季节也不对！
是梦里吗？什么时候进来的？
伸手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绵密的疼痛从神经传达到大脑，他闻到的不是警局的味道，也不是医院的味道，而是一种冬季雪花落下时山里的特有的味道，仿佛深埋在土地里的果实腐烂又冻住的味道。
他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后是低矮的围栏。
看样子是在一个走廊上。
面前的木门微微开了一条细小的缝，从那条缝隙透出微亮的光。
凄厉的哭声就从那条缝隙里传来，陆风凑上前，扒着门缝朝里面看，他看见了周毅成！
“别打了，你原谅我吧！”
“我脱衣服！脱衣服！你别拍我！”
“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
他看见周毅成浑身赤条的跪在深灰色的毯子上，另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侧对着门口，陆风看不清那人是谁。
他看见了那些不该看见的事情，也见证了周毅成生命最后一刻的痛苦，泪水浸润着脸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是苦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落，落在他的脸上，混在不停滑落的泪水里，最后是身体倒地的闷哼。
像是天空炸起的雷，响过一声后，就是瓢泼的雨水，只不过这一次，落下的是比雨水更凉的雪。
“如果有一天，我快要死了，陆风哥哥，我希望你能够是那个踏云而来的孙悟空，是那个把我带走的盖世英雄。”
陆风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像不是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和周毅成坐在类似教学楼的天台上，面前是如血残阳，是连绵群山。
“所以你天天把馒头分我一个是因为这个原因？”
“嘿嘿，这不是要提前付好报酬嘛！”
一切的一切都从眼前消失，他好似坠入了另一个梦，但陆风隐约觉得，这应该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真相。
他看见周毅成被他的父亲和后妈一块打，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孩缩在墙角，等灯光灭了，又偷偷跑出来，到垃圾桶里翻找剩下的食物，看见他夏天穿着长袖，只为了遮住自己满身的伤痕。
渐渐的，那张脸变成了顾航，又变成了陆风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瘦瘦小小，眼神里带着怯弱和躲闪。
随后陆风看见他被泡在冰冷的冷水里，水没过了胸腔，看见他被推进了吃人的山里，铁门一关，把他困在了这里，看见那个孩子蹒跚又辛苦地走到这里，笑着对他说：“陆风哥哥，你会是一个超级英雄的对吧！”
然后他死了，被他的超级英雄，被白色的床单一裹，埋在了这怎么也出去的山。
恍惚间，陆风听见了镜子破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从大脑里跑了出来，他手里忽然多了一把糖，廉价的糖果，用彩色的玻璃纸包住。
陆风看见了一个小孩，孤独的坐在青草遍地的小山坡上，他走过去，哑着嗓子，发出一声：“嗨。”
小孩抬头，他看见了自己。
“吃糖吗？我请你吃。”
糖纸剥开，塞进嘴里，糖是甜的，糖精的甜让他红了眼，泪水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下来，越落越多，哭什么呢？陆风把脸在衣袖上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冲那小孩笑了笑问：“糖甜不甜？”
“是甜的。”
风忽的一卷，什么都不见了，只有一张彩色的糖纸，轻飘飘的舍不得落到地上。
眼前无数影像重叠，周毅成最终还是周毅成，他没变成顾航也没变成陆风，他一会喊他：“陆风哥哥。”
一会喊他：“超级英雄！”
他站在那个小山坡上朝他挥手。
可当时的陆风不甘心，把小孩说的话都记在了本子里，埋在小山坡的旁边，天空放了晴，他知道，梦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佛偈声声，他睁开了眼，在床上醒来。
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又首观的感觉到世界的真实，他是活着人，但梦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记不得了，就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但这种清醒只维持了一小会。
“......”陆风环顾西周，装修温暖的室内，柔软舒适的大床，床边还有一杯温热的水。
“什么鬼！”他惊异的喊了一声，“这又是什么鬼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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