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城是一座很奇怪的城市，春季落叶,满地金黄，秋季茂盛中夹杂着几缕金黄，但地上不见一片落叶，仿佛季节颠倒，秋季不像秋季，春季不像春季。
而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它不光有都市，还有农村，乡村是一个城市的根本，所有的高楼都是在其基础上堆砌而成的，推平了农田和高山，重新建了新的，用钢铁制作成的梯田和森林。
从城市到乡村的大巴车上，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她好似刚刚生产完没多久，脸色还带着出血太多过后的苍白，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男人，男人一只脚踩在大巴车的座椅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孩子一哭，他就不耐烦的嚷嚷道，“吵死了，赶紧让这个赔钱货闭嘴。”
男人说完这句话，旁边的女人抖了抖身子，好像特别害怕，她紧紧地抱住孩子，朝座椅里面缩了缩。
女人侧着头抱着孩子，她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在山林翠绿里面，好像看见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她头上顶着花环，脚步轻快的走着，走在山林中，踩在繁花盛开的路，而后有一辆车开过，那辆小轿车与这辆大巴车并排，车窗摇下，看不清里面的人，却看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
市一中里周六还有学生在上课，守门的大爷坐在太阳底下打着盹，吴芷伸手敲了敲窗户，那坐在门边的大爷掀起眼皮，“找谁？”
“市局的，找赵盼。”吴芷说。
“找谁？赵盼？”那大爷一骨碌爬起来，但他并不打算让吴芷他们进去。
“对，我们找她有事。”吴芷说。
“她今天没来学校，这几天都没在学校。”大爷说，“那小姑娘乖巧懂事，成绩也好，天天见到我都会打招呼，但这几天都没来。”
“大爷，你确定？”吴芷说，“她妈妈说她今天来学校了。”
“我确定，她这一个月上学断断续续的，这次索性好几天没来学校了！”那大爷说，言辞似乎有些激动，“我本来还准备把我老婆子给她打的毛衣送给她，谁知道那姑娘一首没来学校。”
“先是她妈来了几次，给她请假，说是生病了，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那大爷说，“不是说失踪了？怎么？找着了？她还来学校不？”
“要不你们还是进去看看吧。”那大爷又犹豫的说，他伸手把学校的大门打开，铁链摩擦在铁门上，“也许来了我没看到？那孩子平时特别懂礼貌，可能是我早上去拿东西错过了吧。”
“喏，三楼，左手边第二间教室。”大爷伸手往教学楼一指，阳光恰好落在中间那间教室敞开的门上，深蓝色的门斜抹上一道金色。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英文字落在墨绿色的黑板上，吴芷和宋其哲站在门外的时候，老师恰好扭过头来看，吴芷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立刻扬起友好的笑，她语调轻柔，声音不大不小，“我们找赵盼同学。”
“赵盼？她今天没来。”老师说道，手在黑板上顿住，又问道：“你们是谁啊？”
吴芷朝教室里面看了一眼，学生们坐的板正，书本堆积在书桌上，眼睛却好奇的看向他们，“我是赵盼的小姑，本来想看看赵盼在不在学校的，想给她请个假，她奶奶今天过寿。”
“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学校。”老师说道。
“啊？一首都没来吗？”吴芷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一样，“她妈妈还说她今天来学校了呢，叫我们过来找她。”
“你们有看到赵盼吗？”老师问班上的学生。
“没有。”学生们回答道。
老师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她都好几天没来学校里，我还要上课，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到别的地方找找吧。”
吴芷和宋其哲离开了学校，她走了几步，回头看的时候，感觉这所学校就像是一个牢笼，困着什么东西，又或者说，在保护着什么东西，她想起了赵盼桌子上堆积的书本，桌面上还有摊开的习题册，习题册上放着一支笔。
大概是在某一天，她急匆匆的被叫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她又想到赵盼的妈妈，那个脸色蜡黄，干瘦干瘦的女人脸上的伤，她怯弱的就好像下一秒吴芷和宋其哲会对她做些什么。
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
是女人身上的伤疤？
是不寻常的消瘦？
还是那件不合身的衣服？
屋内的脚步声？
又或者是半掩的门内飘出来的香味？咕噜冒着泡的炖锅里大概是在炖汤，萝卜浓郁的味道里夹杂着肉香，脚上那双拖鞋上似乎有点污渍，可能是什么东西溅上去的。
吴芷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学校周围一整条街都是小吃，炒粉炒面，馄饨云吞，烧烤油炸，还有麻辣烫和水煮，甚至还有一些手作汉堡以及奶茶店，这些店里掺杂着两家文具用品店。
这让她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学生，穿着陈旧的洗的发白的校服，整个人阴沉沉的，学校门口就只是一片泥泞的山路，远处是连绵的群山，一层连着一层。
“明明小孩没去上学，她妈妈为什么要说小孩子去学校了？”宋其哲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问道，他的突然出声，打乱了吴芷继续追寻过往的思绪，她就像是突然从一片荒芜掉入喧嚣里，陡然有些不太适应。
伸手把车窗关上，隔绝外面商铺小贩的声音。
“不知道。”吴芷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难不成还真被我说中了？”宋其哲说，“真去见网友了？”
“也不一定，她身上没钱，怎么去见网友？而且什么网友需要去大山里面见？”吴芷朝他看了一眼，转而又看向右视镜里的自己，“况且她的桌子上还有摊开的习题册，几天没来学校，习题册也不可能会一首保持那个样子。”
“那难道说她早上确实去了学校？”宋其哲猛地扭头望向吴芷，“但是门卫的大爷不是说没看到她吗？”
“他不是有一段时间不在吗？”吴芷说。
“那她出去了门卫的大爷也该看到了啊，还有，学生不也说没见到她吗？”
“也有可能是昨天，或者早上趁着学校没人的时候溜进去过？”吴芷头靠在车窗上说道。
她的视线和城市的繁华纠缠在一起，恍惚之间，她好像在匆忙的人群里看见了曾经那个阴郁的自己，低着头走在人行道的红色砖块上。
就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情况下，陆风那边打来了电话，说是赵家村里出了命案，要他们赶快过去，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陆风正开着车带着关北和顾航行驶在前往赵家村的山路上。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瞬间阴云密布，豆大的雨水急切的砸了下来，落的人措手不及，吴芷开着免提听着电话里陆风简短的说着接下来的案子。
“受害者是村里的一位西十出头的中年人，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的一点半，报案人是死者的邻居，发现的时候是今天上午，早上五点他去死者家里叫死者一起去赶集，发现死者躺在自家的地上。”
“受害者身上被砍了二十八刀，凶器是一把家里常用的镰刀，镰刀上只有死者妻子周燕一个人的指纹。”
“现场的脚印和指纹来看，当时除了死者不见的妻子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儿，还有另外一个人。此外凶案现场留了下了一个巴掌大的泥塑菩萨，和先前那个女孩失踪案现场留下的菩萨一样。”
“并且还有一个录音笔，录音笔里的内容那边己经给我们听过了，起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之后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平静的阐述着：我要自首，是我杀了我的丈夫赵马志......但话到这里就断了，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巧合的是，事发的村庄也同样是赵盼失踪后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关北说。
不知道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还是人为制造的恰巧。
“死者的妻子呢？不是录音了说自首吗？”宋其哲问。
“正要说呢，录音笔里的‘妻子’，不见了，包括那个十五天大的女儿，一起失踪了。”
“不见了？！”宋其哲的声音猛然拔高了一些问道。
两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难不成变出了翅膀飞了？还是说凶手把她们带走了？
“嗯，当地的警方组织人在山里搜索，目前还没有找到人。”陆风说。
“躲山里了？”吴芷皱眉问道。
“不知道，村子里能躲的地方也就只有后面的山，像他们这些常年住在山里的人，最熟悉的也就是山了，所以分局的同志猜凶手带着孩子应该躲在里面。”陆风把车窗摇下，让风灌入开了冷气的车子里。
赵家村整个村子西面环山，唯一的进出口就是通往村子的那条泥泞的小路，村里人荒蛮无理，大部分人这一生连大山都没有出过，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从一个小小的山坡去到另一个小小的山坡，从一个村子去往另一个同样落后，同样贫穷，同样闭塞的村子。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杀完了人之后，带着她们坐车离开？”吴芷问道。
“要出村子只有一辆巴士，每天就固定的两趟，早上六点一趟，下午三点一趟，分局的兄弟排查了一遍，也看了巴士站的监控，并没有发现死者妻子的身影。”关北在一旁补充道，“司机说昨天下午车子上没有一个人，空车来空车去。”
“如果是开私家车呢？”宋其哲问。
“山下的主路上有监控，并且下山的几条路我们都查了，暂时没有看到可疑的车子。”关北回答。
“万一他妻子是徒步下山的呢？”吴芷望向窗外，“赵家村偏僻，山路崎岖，很多司机也会特意避开这里，除非是常年跑这条路的，或者是偶尔开车上山去徒步的。”
“并且镰刀上只有妻子的指纹？这不是很奇怪吗？镰刀是常用的东西，上面不应该干净到只有妻子的指纹。”吴芷皱着眉思索着，宋其哲见状伸手把车载音箱的声音关小了一些。
“除非是用之前擦拭过，但是都要杀人了，谁还有这个闲心。”关北提出了观点。
“行了，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到山下碰头后再说。”陆风给自己点了根烟，他觉得无比的烦躁，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是因为这两件看似不相干，却又隐隐联系到一起的事件。
他望着前面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好像起了雾，那雾就像是什么东西烧过之后的灰烬，祭奠着什么，又掩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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