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按照燕回雪给出的模糊方位，在外门弟子居住区那片灵气最为稀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兜兜转转了好一阵，才找到那间据说属于孙启明的小院。
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圈摇摇欲坠的破篱笆围起来的荒地。院门歪斜地挂在门轴上，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泥土和某种植物腐烂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院内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角落里散乱堆放着锈迹斑斑的农具和几个破了口的瓦罐。
只有院子中央一小块土地，看得出被勉强翻整过，上面稀稀拉拉种着几株半死不活、叶片发黄打卷的植物，蔫头耷脑，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正蹲在那片可怜的土地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旧道袍，手里拿着一把豁口的小锄头，极其缓慢地给那些植物松土。
他的动作迟滞而麻木，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这大概就是孙启明了。林野心想，这境况比燕回雪描述的还要落魄几分。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去。
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林野的到来毫无反应，依旧一下、一下地刨着土，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孙师兄？”林野试探着喊了一声。
男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肩膀微微动了动，然后极慢地抬起头。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映入林野眼帘，皮肤粗糙暗黄，眼窝深陷，眼神浑浊黯淡，像蒙尘的玻璃珠，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
他只是漠然地瞥了林野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他那徒劳般的劳作，仿佛林野只是一阵风。
果然如传闻般孤僻。林野暗自皱眉，耐着性子走近几步，再次开口：“孙师兄，师弟林野，有些事情想向师兄请教。”
孙启明锄地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但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砂纸擦过木头。
“我没什么能教人的，一身修为困顿，灵植也种不好，你找错人了，走吧。”
话语间带着一种自我放弃的厌弃感。
炼气七层，在这个年纪，若无奇遇，筑基确实希望渺茫。林野心中了然，难怪他身上萦绕着如此沉重的暮气。
林野没有离开，反而走到他面前，也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几株奄奄一息的植物上。
“这是枯心草吧？看这叶脉发黑，根茎却隐有浮肿，不像是缺水，倒像是被过量的‘腐沼液’伤了根基。师兄是想用它来中和土壤里的某种毒性？”
孙启明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猛地抬头看向林野，眼神里带着惊疑和审视。“你懂灵植？”
“略懂皮毛。”林野没有多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师弟此次前来，是想与几位朋友一同租赁宗门灵田，种植些药材。奈何我等都是门外汉，急需一位经验丰富的灵植夫主持大局。听闻师兄家学渊源，乃是灵植世家出身，故而冒昧前来，想请师兄出山相助。至于酬劳方面，我们可以商量……”
“不必说了。”孙启明粗暴地打断他，眼中的那点微光迅速熄灭，重新低下头，语气带着浓浓的自嘲。
“灵植世家？呵呵，早就败落了！如今不过是个困守外门的废物罢了。灵田？那是给那些有背景、有资源的内门弟子准备的，我们这种人，租了也是白白浪费灵石，替宗门养地罢了。我没兴趣，你走吧，别来烦我。”
又是拒绝，而且更加彻底。林野并不意外，这种心气己失的人，寻常的利益根本无法打动他。
“师弟如今在丹阁修行。”林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孙启明耳中，“师从冷千河长老。”
“唰！”孙启明握着锄头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捏得发白。
他僵硬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野，黯淡的眼神里爆发出剧烈的波动，震惊、怀疑、以及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你说什么？冷长老……丹阁的冷千河长老？他……他收了你为徒？”孙启明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浓重的不确定。
“正是。”林野点头，神色坦然。
孙启明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野，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黄口小儿，也敢妄言是冷长老的弟子？冷长老何等身份，眼高于顶，多少内门天才想拜入他门下都不得其门！何时……何时会收你这样一个……”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怎么可能入得了冷千河的法眼？
“莫不是拿长老的名头来诓骗老夫？”
林野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师尊确实是刚收下弟子不久。师兄若是不信，尽可去丹阁打听一番便知。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到那几株枯心草上，“师弟方才所言，关于这枯心草的问题，师兄觉得如何？”
孙启明被问得一滞，下意识地看向那几株草，林野说得分毫不差，确实是他前几日尝试用腐沼液处理一块被污染的土壤，结果不慎用量过度导致的。
这小子，居然真懂些门道？难道……难道他说的拜师是真的？
孙启明眼神变幻不定，心中天人交战。炼丹师，还是冷千河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在天火宗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若是真的……
他沉默了许久，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高高杂草发出的沙沙声。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麻木，多了几分试探：“你想让我……帮你们种药？”
“是。”林野点头。
“我们需要一位真正懂行的灵植夫，来主持灵田的开垦、种植、养护等所有事宜。师兄若肯屈就，除了每月固定的灵石酬劳外，以后师兄若有炼丹方面的需求，只要是弟子能力范围之内，定不推辞。”
孙启明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会儿紧握成拳，一会儿又无力地松开。
炼丹！他卡在炼气七层这个瓶颈上，己经整整十年了！十年啊！眼看着同辈甚至晚辈一个个突破，自己却只能困守在这外门角落，灵石匮乏，丹药无望，寿元一点点流逝，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等待死亡。
若是……若是能有一枚破障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干柴遇到了烈火，瞬间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熊熊燃烧起来。但他很快又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头冷水。
破障丹，那是三品丹药！材料珍稀无比，炼制难度极大，整个天火宗能稳定炼制出来的炼丹师都屈指可数！眼前这个少年，就算侥幸拜了冷长老为师，又能有多高的炼丹术？怕不是刚入门，连二品丹药都未必能炼好吧？
“你能炼制什么丹药？”孙启明盯着林野，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紧张。
“寻常的一品、二品丹药，只要材料充足，弟子尚有几分把握。”林野回答得十分保守，“至于三品丹药，若有机缘寻得丹方与材料，师弟也愿倾力一试。”
三品丹药！他居然真的敢说“尝试”！
孙启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
“破……破障丹……你能炼吗？”问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林野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无比炽热的火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破障丹所需材料极其难寻，炼制过程更是凶险万分，失败率极高。师弟不敢妄言必定成功。但我己经炼制成功过一次，”
他话锋一转，迎上孙启明紧张的目光，“若师兄能将所需主药辅药尽数寻齐，师弟定当竭尽所能，为师兄开炉炼制一次！”
没有打包票，但也没有首接否定！而且，他听出了林野话语中的自信！
孙启明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肌肉因激动而微微抽搐。希望！一线渺茫却又真实存在的希望，就摆在他的面前！困守外门，寿元将近，与其像现在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等待化为一抔黄土，不如……不如就赌这一次！赌上自己剩下的一切！
“好！”孙启明猛地从地上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佝偻的身躯晃了晃，险些摔倒，但他毫不在意，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彩，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答应你！我帮你种药！只要……只要师弟日后真能助我炼成那破障丹，助我突破这该死的瓶颈，莫说主持灵田，便是我这条老命，以后但凭师弟差遣！”
成了！
林野心中一定，也站起身来。“师兄言重了。你我乃是合作，互惠共赢。”
他看着眼前判若两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孙启明，补充道，“不仅是破障丹。以后师兄若有其他丹药需求，只要材料自备，合乎情理，师弟也可在能力范围内，酌情代为炼制。”
“好！好！太好了！”孙启明连连点头，激动得搓着手，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林师弟放心！灵田之事，尽管包在老夫身上！我孙家虽然没落了，但祖上传下来的那几手伺候灵药的本事，还没彻底丢干净！保证给你把药田打理得妥妥帖帖！”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充满了干劲的孙启明，林野微微点头。这灵植夫，总算是找到了。而且，看样子，还捡到了一个潜力股。
“好，孙师兄放心，我和几位朋友确定好了就来找你。”林野开心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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