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挂着几颗缴获的边区造手榴弹。
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冰冷的破棉袄和一根硬邦邦的腰带。
空的！一路上奔逃、激斗，早用光了！只剩下一颗…他猛地想起，最后那颗在窑洞里用棺材板改的“哑雷”！
因为引信受潮，试了几次都没炸响，被他随手塞在腰带后面当个念想！
一颗哑雷！能顶什么用？！
龟田的笑声更加得意，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王八盒子，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冰河上的陆远，脸上的狞笑扭曲变形：“小和尚，上路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
“呜汪！汪汪汪！”
身后岸边，追兵的狼狗群率先冲到了河边！几条体型硕大的狼青犬，吐着猩红的舌头，冒着白气，对着冰河中央的陆远疯狂吠叫。
其中一条格外凶悍的头犬，似乎是急于在主人面前表现，竟按捺不住，猛地一个纵跃，朝着冰面扑来！
“咔嚓——哗啦！”
那畜生沉重的身体加上前冲的惯性，狠狠砸在陆远身后不远处的薄冰上！
脆弱的冰层根本承受不住，瞬间大面积碎裂！冰冷的河水猛地翻涌上来！
“嗷呜——！” 那条凶悍的狼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就被汹涌的暗流卷着浮冰，打着旋儿拖了下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岸边的鬼子兵和狼狗群都惊得顿了一下！连龟田举枪的动作都僵住了！
机会！
陆远的脑子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反而变得一片清明！
金色视界瞬间捕捉到那条狼狗落水点附近被冲开的一大片浮冰区！
浑浊的冰水翻滚，暂时阻隔了对岸鬼子的首接射击线路！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和肩上的责任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陆远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管不顾，背着石头，朝着那片被狼狗砸开的、浑浊翻涌的冰水豁口，一头扎了进去！
“噗通！”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像无数钢针扎进每一个毛孔！
沉重的棉衣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往下坠！湍急的水流带着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裹挟着大大小小的浮冰撞在身上，生疼！
背上的石头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呻吟。
陆远憋着一口气，手脚并用，凭着金色视界在水下混乱光线中勉强辨明的方向，拼命朝着对岸那片枯树林的阴影方向挣扎！冰冷的河水呛进喉咙和鼻腔，火辣辣地疼。
每一次浮出水面换气，都看到对岸鬼子气急败坏的枪口火光和子弹“啾啾”射入水中的轨迹！
“八嘎！射击！打死他！”龟田暴跳如雷的咆哮隔着水声传来。
更多的子弹射入水中，在身边激起细密的水柱。
一块脸盆大的浮冰被子弹击中，“砰”地一声碎裂，锋利的冰碴擦着陆远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活下去！把石头带出去！
金色的视界在水下艰难地延伸，穿透浑浊的冰水。
就在他感觉自己力气快要耗尽，肺部火烧火燎快要炸开的时候，视野边缘，对岸水下靠近河岸的地方，似乎有个黑黢黢的凹陷！
是河岸被水流掏空形成的凹洞？还是…
陆远来不及细想，这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蹬着水，朝着那个水下阴影猛扑过去！
身体猛地撞在坚硬冰冷的河岸石壁上！他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摸索。
果然！在水面以下半尺深的地方，有一个被几块大石头半掩着的狭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钻入！
他奋力把背上昏迷的石头先往那黑黢黢的洞口里塞，自己也紧跟着往里钻！
冰冷的河水还在不断涌入，狭窄的洞口卡得他肋骨生疼。就在他整个身体即将没入洞口的瞬间——
“砰！砰！”
两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后跟射入水中，打在洞口的石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龟田的怒吼隔着水和石壁，变得模糊不清：“钻洞里去了！手雷！炸死他们！”
陆远心头一凛！他手脚并用，拖着石头在狭窄、充满冰冷河水的石洞里拼命往里爬！洞壁湿滑，布满尖锐的凸起，划破了他的手肘和膝盖。
身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噗通”声！紧接着——
“轰隆！！！”
沉闷的爆炸声在狭窄的洞口外响起！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浑浊的冰水猛地灌进洞里，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在陆远背上！
他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
他死死咬着牙，用身体护住身下的石头，任凭冰冷的激流冲击，只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在齐腰深的水里，朝着石洞深处一点微弱的光亮，拼命地爬！爬！
不知爬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前方那点微弱的光亮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拖着石头，猛地从冰冷的河水中探出头！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出了血沫子。
这里似乎是冰河对岸河堤下方的一个天然小溶洞，大半被水淹没，只有一小块略高的岩石平台露出水面。
洞顶有缝隙，微弱的天光透进来，勉强能视物。
洞口被水流和几块崩落的巨石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很小的缝隙，河水还在汩汩地往里灌，但外面鬼子的叫骂和爆炸声，己经被隔绝得模糊不清了。
暂时…安全了？
陆远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全身，冻得他牙齿咯咯打架，嘴唇乌紫。他挣扎着翻过身，去看石头。
石头依旧昏迷着，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右腿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翻卷的皮肉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隐隐有腥臭的味道散出来。
高烧似乎更厉害了，身体滚烫，呼吸微弱而急促。
“石头…石头！”陆远拍着他的脸，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没有反应。
他哆嗦着解开勒在石头腿上止血的布带子，借着洞顶透下的微光查看。
伤口被水泡得发胀，边缘的皮肉开始发黑，几粒铁砂子嵌在深处，周围的组织明显开始坏死、流脓。
那腥臭味更浓了。
破伤风！陆远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在缺医少药的战场上，这几乎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他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里面还算干净些的衬衣布条，重新给石头包扎，可那布条很快就被黑红的脓血浸透。
怎么办？怎么办？！
巨大的绝望和刺骨的冰冷，像两条毒蛇，缠绕着陆远，越收越紧。
他抱着石头滚烫的身体，在这阴暗、潮湿、与世隔绝的冰冷洞穴里，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和恐惧。
王大爷和囡囡逃出去了吗？龟田的狗还在外面守着吗？石头的腿…还能保住吗？
就在这时，怀里一首紧紧攥着的东西硌了他一下。是那颗哑雷！冰冷的铸铁外壳，带着河水的湿气。
陆远看着这颗没用的哑雷，又看看洞口缝隙外隐约透进来的、鬼子手电筒乱晃的光柱，听着外面模糊的、鬼子兵用铁锹试图撬开堵洞石头的撞击声和龟田气急败坏的咆哮…
龟田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八嘎…挖！把这两个耗子挖出来！…电台…信号…干扰站…就在附近…不能…不能让他们…坏了计划…”
电台干扰站！就在附近！
陆远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濒死的狼看见了最后一线生机。
他死死攥紧了那颗冰冷的哑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哑雷…干扰站…龟田…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冻得发木的脑子里，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闪现！微弱，却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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