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今日天这么冷，一会又要起风，要不我们晚一日再去吧。”
“咳，咳咳…”晏予之拢了拢披风，这身子愈发不中用，昨日夜里只是着了些凉，今日竟然发了温症。
“不碍事，帮我套车吧。”
最近他也不知是怎的，总觉得心中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也只有那个地方，能给他片刻的心安。
城郊荒芜的野地里，孤零零地立着三座坟茔。
最左边那座，是他晏家满门的衣冠冢。
当年晏家获罪，被朝廷满门抄斩，尸首不得收敛，曝于市井三日，任野狗啃食。
那时晏予之尚不满十岁，亦没有能力替家人安顿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姊曝尸街头。
后来还是唐三娘于心不忍，偷偷寻了几件晏家旧衣，草草埋了这座衣冠冢。
也因这获罪的污名，连墓碑都不敢刻字，只一块光秃秃的石头杵在那里。
而中间那座，葬着的是唐三娘，是他亲自主持发的丧。
唐三娘当年被唐家赶出家门，自也入不的唐家的祠堂，而唐天云那个不孝女才不管这些身后事。
于是他就自作主张将她葬在了这里，也算是有故友相伴。
最右边那座坟，泥土尚新，碑上也无字。
下面埋着的是一个到现在为止，提起她的名字，大凤的商界都还要震上三分的人。
曾经的大凤第一首富——唐云。
短短三年，她就从一个不知来历的小人物，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存在。
她的商队遍布西海，名号响彻九州，就连帝王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晏予之至今记得那女子举手投足间的英气，她总是一袭素衣，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谈笑间便能决定一方势力的兴衰。
可惜...
唐云的才华和人品他都十分钦佩，却终究还是沦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他只是因为太小的时候就历经了朝堂的险恶，所以做事才这般小心翼翼，也渐渐成了这八面玲珑的样子。
几月前她的尸首被悬挂在城门示众，无人敢收。
还是晏予之趁着夜深人静，重金买通守卫，亲自爬上那城门，将己经僵硬的尸体解下。
他还记得那夜的月光格外冷，照在唐云青白的脸上，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如今只剩两个黑窟窿。
“唐云…”他轻叹一声，小心地为她合上双目，“我唐家的生意，承了你的情，今日…便送你最后一程吧。”
这世上，她无父无母，无夫无子，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他唯一能帮她做的，便是让她至少死后能得个安身之所。
晏予之站在坟前，从怀中掏出一壶清酒，缓缓倾倒在地上。
他和家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临走时也不忘替唐云斟上一杯。
“愿你…”他低声呢喃，脸色只剩清冷，“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卷入这是非之中了。”
——
“来来来，干什么呢，都利落点！”
琉珠忙里忙外的，今日府衙的几位大人要来，家主吩咐过，可得仔细着。
她的余光扫过倚坐在栏杆上偷懒的绿珠，心中满是不屑，一个婢女比主子还会享受，她倒要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唐宝宝故作娇态地依偎在唐天云身侧，满头珠翠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那些金镶玉的冠子、红宝石嵌的耳坠，都是前些日子唐天云假借赔罪之名赏给他的。
偏他不知收敛，将那些贵重首饰尽数堆砌在头上，活像个行走的首饰匣子。
脸上涂抹的胭脂更是浓艳得骇人，两团腮红像是用朱砂硬生生拍上去的，衬着他刻意矫揉造作的表情，活脱脱一副戏台上丑角，还更多了几分俗艳。
唐天云不免疑惑，原主就算是个蠢货，却也不至于眼瞎到这个地步吧？
晏予之在商场上和她几次交手，在家里竟然会斗不过这种货色，她实在是不敢相信。
“表姐。”
他刻意假装柔弱无害的声音，手指不经意地指向正在吩咐下人做事的琉珠。
“你看那个婢女！才得宠几日，就这般跋扈。表姐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宝宝实在担心表姐…”
“嗯，宝宝说的对。”
唐天云漫不经心地应着，手指从水晶盘中拈起一颗葡萄，剥好了放在他手边，眼中尽显宠溺。
这般家宴场合，按礼制家主身侧的位置本该由主君来坐。
可唐宝宝仗着唐天云的宠爱，硬是厚着脸皮挤在这里，那架势活似屁股生了根。
而晏予之此刻怕是又在哪个商铺查账，他长期都是早出晚归的。
他在唐府的地位早己是京都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所以对这虚名排场己是不屑一顾。
唐宝宝得意地含住那颗葡萄，汁水顺着嘴角溢出也浑然不觉。
他挑衅般地朝琉珠瞥去，突然起身假意整理衣裳，踱步到琉珠身侧。
借着衣袖遮掩，压低声音满脸得意的挖苦道：“贱骨头就是贱，你竟然敢得罪了我，就等着被表姐扫地出门吧。”
说罢又换上一副单清纯小白花的样子，坐回到唐天云身边。
“家主，大人们己经到了。”
唐天云点了点头，吩咐下人道：“赶紧请进来，让厨房立即备菜。”
今日她请的都是唐三娘的旧友，也是真的关心唐三娘的姐妹们，其中一位薛婶婶，正是京都城的提督大人。
“婶婶们来了！”
唐天云热情的起身接待，重活了两世她才终于明白，无论官大官小，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得罪，这可都是她日后的人脉。
“天云？”
薛慈昨日收到请柬，心中还有些怀疑，记挂着旧友所托还是赴宴，今日一瞧这唐府的布置，竟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没想到，你竟然会邀我们来。”话中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感慨。
毕竟在场众人，都亲眼见证过这位唐家大小姐往日的荒唐，为博小倌一笑豪掷千金，因赌气当街指使手下伤人，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荒唐事。
唐天云今日一身素雅锦袍，发髻规整地盘起，见薛慈这般反应，她竟也不恼，反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薛婶婶别拿侄女取笑了，从前是我不懂事，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如今年岁渐长才终于幡然醒悟，立志要洗心革面，重振门楣。”
唐天云书都没读过几日，何时讲话变得如此得体了？
而且今日瞧见她当真是瘦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难不成真像她说的，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了？
哪里都透着怪异，偏偏她这番话说得诚恳，倒让薛慈一时语塞。
无论如何，唐天云毕竟是唐三娘留下的唯一骨血，她还是盼着她能学好的。一想到这，心头终究软了几分。
“但愿如此，你母亲若在天有灵…”
“婶婶们安好！”
一道甜腻的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只见唐宝宝小步扭捏凑到近前，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容，头上珠翠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他这一出现，原本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顿时凝滞。
薛慈和几位长辈交换了个眼神，方才缓和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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