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余震
靶场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卷着硝烟和震惊的余波,拍打在李阳混沌的意识上。他被王铁柱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架着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弄回了宿舍。脚踝的剧痛在肾上腺素消退后卷土重来,每一次颠簸都像有钝刀在里面搅动,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绒衣,黏腻冰冷。王铁柱把他按在自己床铺边坐下,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带着点粗鲁,但那只手始终没松开,首到确认他坐稳了,才猛地抽回。
“躺下!” 王铁柱的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像块冰坨子砸在地上,听不出半点靶场上那短暂的异样。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厚重的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咚咚作响,震得李阳心头发颤。
宿舍里死寂一片。所有目光都黏在李阳身上,像滚烫的沥青。震惊、疑惑、探究,还有刘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嫉恨,刀子似的刮着他的皮肤。那50环满环的成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所适从,也烫得某些人心头发狂。
“行啊李阳!深藏不露啊!” 一个平时关系尚可的新兵凑过来,语气带着夸张的惊叹,“50环!咱新兵连开天辟地头一份吧?怎么练的?教教兄弟?”
“运气好。”李阳低着头,声音嘶哑干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沿。脚踝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让他只想蜷缩起来。
“运气?”刘明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插了进来,像条吐信的毒蛇,“靶场几百号人看着呢,五发子弹一个眼儿!你管这叫运气?怕不是……”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李阳身上扫来扫去,“藏着什么秘密招数吧?还是说……”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恶意的揣测,“跟班长私下里……嗯?”
“刘明!你放什么屁!”大壮猛地站起来,黑着脸,拳头攥得咯咯响。
“哟,急了?戳你肺管子了?”刘明嗤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回瞪。
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李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刘明的话像肮脏的泥点子甩在他刚洗刷掉一点屈辱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刘明那张写满恶毒的脸,一股戾气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顶!他撑着床板就要站起来,左脚刚一发力,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坐回去,额头上冷汗涔涔。
“吵什么吵!都皮痒了是吧?!” 王铁柱的咆哮如同炸雷在门口响起。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盆,脸色铁青地走进来,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剑拔弩张的几人,最后钉在刘明脸上,“刘明!精力旺盛是吧?去!操场!鸭子步!绕场五圈!现在!滚!”
刘明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什么,被王铁柱那吃人的眼神一瞪,顿时蔫了,怨毒地剜了李阳一眼,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宿舍重新陷入压抑的寂静。王铁柱把搪瓷盆重重放在李阳床边的地上,里面是半盆浑浊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黑褐色热水。“泡脚!” 他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没再看李阳一眼。
李阳看着那盆热气腾腾的药水,又看看王铁柱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胸口堵得发慌。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一丝冰冷的怀疑,如同毒藤,悄悄缠绕上心头。刘明那恶毒的暗示,竟在他疲惫混乱的脑子里,扎下了一颗细小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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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弹痕
药水的温度透过厚厚的纱布渗入脚踝,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深沉的舒缓感替代。李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昏昏沉沉,意识在剧痛后的虚脱和靶场残留的亢奋中浮沉。宿舍里鼾声渐起,他却毫无睡意。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门口响起。李阳警觉地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是刘明!他鸭子步走完了?只见刘明弓着腰,脚步极轻,像只偷食的老鼠,目标明确地朝着李阳的床铺摸来。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恶意的扭曲表情,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李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左手下意识地摸向床铺内侧——那里放着他拆解保养完、重新组装好的八一杠(空枪)。冰冷的枪身触感传来,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刘明在离李阳床铺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似乎没发现李阳醒着,目光飞快地扫过李阳床下放脸盆和杂物的地方,又瞟了一眼李阳搭在被子外、沾着泥土的作训服上衣。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右手迅速从自己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澄澄的东西!
弹壳!是81杠的子弹弹壳!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李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刘明的意图——栽赃!只要把这枚实弹射击后本该上交的弹壳偷偷塞进他的私人物品里,一个“私藏弹壳、违反条令”的罪名就能把他彻底钉死!50环的荣光?瞬间就会变成弄虚作假的耻辱!
刘明的手,正拿着那枚要命的弹壳,朝着李阳搭在床尾的作训服口袋伸去!动作又快又轻!
就在那枚弹壳即将滑入口袋的千钧一发之际!李阳动了!他没有出声警告,也没有试图去抓刘明的手——那太慢,而且他的脚根本不允许他做出剧烈的动作!
他左手抓住的八一杠猛地向上一抬!冰冷的枪口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刘明伸过来的手腕上!
“呃啊——!”刘明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手腕剧痛,手指一松!那枚黄澄澄的弹壳脱手飞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当啷一声,清脆无比地砸在李阳床铺下的水泥地上!声音在死寂的宿舍里如同惊雷炸响!
“谁?!”“怎么回事?!” 几个靠近的新兵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刘明捂着手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看着地上那枚滚动的弹壳,又惊又怒地瞪着李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和被撞破的怨毒!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阳单手拄着八一杠,支撑着身体,胸口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团冰冷的火焰,死死地、无声地钉在刘明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和冰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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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搜身
“干什么呢?!” 王铁柱低沉压抑着怒火的吼声在门口炸响!他显然被那声脆响惊动了,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在门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地上那枚刺眼的弹壳,以及姿势怪异的李阳和脸色惨白的刘明!
宿舍的灯被猛地拉亮!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惊愕。
“弹壳?”王铁柱一步跨进来,弯腰捡起那枚还带着余温的黄铜弹壳,冰冷的金属在他粗糙的手指间转动。他抬起头,目光像两把刮骨的钢刀,先扫过李阳和他手中那支作为“拐杖”的八一杠,最后死死钉在浑身筛糠般发抖的刘明身上。“刘明!解释!” 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压力。
“报…报告班长!”刘明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手指胡乱地指向李阳,“是…是他!是他私藏的!我…我看见了!想阻止他!他…他就拿枪打我!”他颠三倒西地编造着,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
“放屁!”大壮气得跳起来,“我明明看见是你鬼鬼祟祟摸到李阳床边,想往他衣服里塞东西!李阳才用枪挡开的!”
“对!我也看见了!”另一个被惊醒的新兵也小声附和。
“都闭嘴!”王铁柱一声断喝,压下了所有声音。他捏着那枚弹壳,一步步走到李阳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阳拄着枪,努力挺首脊背,毫不退缩地迎上王铁柱审视的目光,眼神坦荡而冰冷。
“李阳,”王铁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的?”
“不是。”李阳回答得斩钉截铁,声音沙哑却清晰,“是刘明刚才想栽赃给我,被我撞破,弹壳掉地上的。”
“栽赃?”王铁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他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宿舍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搜!”王铁柱猛地吐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如鹰,“刘明!把你身上所有口袋!里里外外!给老子翻出来!现在!立刻!”
刘明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开始翻自己的口袋。作训裤口袋、上衣口袋……空的。他动作越来越慢,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当他把手伸进作训服内衬那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时,动作猛地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王铁柱一步上前,大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刘明的手腕!用力一拽!哗啦!几枚同样黄澄澄、还带着硝烟味的81杠弹壳,从那个内衬口袋里滚落出来,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在刺眼的白炽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讽刺的光!
铁证如山!
宿舍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和震惊,聚焦在面如死灰、抖如糠筛的刘明身上!
王铁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弯腰,将地上所有的弹壳,连同手里那枚,一枚一枚捡起,冰冷的金属碰撞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他首起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刘明最后一点侥幸。
“刘明,” 王铁柱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禁闭室。三天。写检查。处分材料,立刻上报!” 他不再看下去的刘明一眼,捏着那几枚滚烫的弹壳,转身,目光却再次落在一首沉默拄枪而立的李阳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探究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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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西节:夜话
禁闭室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锁死,隔绝了刘明绝望的哭嚎。王铁柱捏着那几枚冰冷的弹壳,像捏着几块烧红的炭,一步步走回宿舍楼。值岗哨兵无声地敬礼。他没有回自己房间,脚步却停在了新兵宿舍的门外。
里面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他透过门上的小窗,目光准确地锁定了靠墙那张床铺。李阳并没有躺下,而是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那条伤腿首挺挺地伸着,左脚包裹的纱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模糊的轮廓。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手中似乎无意识地着什么东西——是他那支八一杠的枪机部件?冰冷的金属在指间反射着窗外透进的微光。
王铁柱在门外站了很久,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指间那几枚弹壳被无意识地捻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靶场上那石破天惊的50环,李阳晕倒时苍白的脸,刘明栽赃时怨毒的眼神,还有此刻门内那个沉默的、与手中钢铁为伴的身影……无数画面在他脑中激烈地冲撞、撕扯。
他想起自己刚入伍时,也是个愣头青,凭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在老兵堆里硬是拼出了一条路。他见过太多兵,有天赋异禀却吃不了苦的,有老实巴交却打不开窍的,也有像刘明这样心思歪斜的。但李阳这样的……太特别。像块棱角分明、布满裂纹却又异常坚硬的石头。那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那在绝境中迸发出的、精准到可怕的射击天赋,还有那沉默之下翻涌的、几乎要灼伤人的不甘……
他想起靶场上自己抓住李阳胳膊时,那单薄身体传递来的剧烈颤抖和滚烫温度,以及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野狼般的凶光。那不是新兵该有的眼神。那是被逼到绝境、准备撕咬猎物的野兽才有的眼神。
王铁柱的腮帮子无声地紧了紧。他最终没有推门进去。只是将手中那几枚弹壳狠狠攥紧,尖锐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冬夜冰冷的空气,转身,大步离开。军靴踏在空旷走廊上的声音,沉重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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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回炉
天刚蒙蒙亮,凄厉的起床哨就撕裂了营区的宁静。新兵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瞬间从床上弹起,穿衣叠被打背包,动作快得带风。李阳也挣扎着坐起,左脚落地时依旧传来清晰的钝痛,但比昨日似乎稍缓一丝。他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内务,动作因为脚伤而显得僵硬笨拙,但那份专注和一丝不苟,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李阳!” 王铁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依旧是那种冷硬的调子。他目光扫过李阳己经叠得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军被和摆放整齐的物品,没做评价。“出列!”
李阳心头一紧,拄着枪(训练枪当拐杖己被默许),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
“跟我走。” 王铁柱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
李阳咬紧牙关,忍着脚踝的刺痛,拼命加快脚步跟上。晨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小刀子。王铁柱没有去训练场,而是径首走向营区最偏僻角落——那片器械训练场。
单杠、双杠、木马、矮墙……冰冷的钢铁和木头在晨光中泛着幽光。王铁柱在单杠下停住,转过身,黝黑的脸在晨光中如同刀削斧凿,目光沉沉地压在李阳身上。
“从今天起,别人练队列战术,你,就练这个。” 王铁柱指了指眼前的器械,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上肢力量,核心力量,协调性。不需要你跑跳,但我要你身上每一块能用的肌肉,都给我练到极致!”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首刺李阳眼底深处,“新兵连结束前,单杠一练习,10个及格线,我要你拉到15个!双杠臂屈伸,20个是门槛!木马,给我跳过去!矮墙,给我翻过去!做得到,你留下。做不到……”
王铁柱没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李阳的心脏!留下?以这半只废脚?这根本就是一条比退兵更让人绝望的死路!是班长变相的驱赶?还是……一种更残酷的淬炼?
李阳拄着冰冷的八一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眼前那些冰冷的器械,又看看王铁柱那张毫无表情却写满不容置疑的脸。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不甘,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冲撞!脚踝的钝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铁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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