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凝固的墨汁。
死寂是这里永恒的注脚,连空气都带着腐朽的沉重,吸进肺里都带着阴冷的刺痛。
唯一的光源,是一堆在密室中央跳跃的篝火。
火焰并非寻常的暖黄,而是透着一股幽蓝的底子,像舔舐着骨头的冷焰,勉强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却将洞壁扭曲的影子拉得老长,张牙舞爪,更添几分诡谲。
不安并未消失,只是被这诡异的光影压进了更深的角落。
火光摇曳,映照着少年方漠林的脸庞。那张尚存稚气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少年的情绪,只有一片冻结的漠然。
他蹲在地上,动作精准得如同匠人剥离矿石,而非面对两具曾经名为“爹娘”的尸体。
方老实和翠云的躯体早己冰冷僵硬。
方漠林年幼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握着简陋的骨刀,沿着肌肉纹理和关节缝隙游走,分离、切割、分拣。
皮、肉、筋络被有条不紊地剥离,露出森白的骨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屠宰场的铁锈味,混合着洞穴本身的潮湿霉气。
他的大脑却在绝对冷静地运转,复盘着棋局落下的每一步。
王家王清霜,
一个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天真的愚蠢。她眼中所谓的情愫,不过是魔君指尖随意拨弄的琴弦。
利用这份廉价的痴迷,撬开王家尘封的档案库,拿到二十年前林家剿灭野狼帮的密卷,这是第一步,也是最轻松的一步。
玉面狐狸柳三娘,档案里模糊的线索。
王清霜的尸体还未凉透,猎杀就己经开始。
时间是最吝啬的庄家。
必须在王家察觉这朵娇花凋零之前,找到柳三娘,撬开她的嘴,拿到通往野狼帮真正遗产的地图。
替死鬼方无悔。堂哥那张略显方正的脸在记忆中闪过。
一个不错的弃子。
留下指向他的痕迹不难,难的是如何让这嫌疑彻底坐实,不波及自身。
一旦沾上,家族这条本就吝啬的资源线,恐怕就要彻底断了。
千年魔魂的阅历在权衡:
风险与收益。
亡命徒的赌局。
哪个登顶的魔修脚下不是尸骨铺路?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他赌了,押上柳三娘和她那个叫厉燃的儿子。画像里的线索没有骗人。
找到她,折磨她,留一口气,再让她儿子“恰好”看到“方无悔”离去的背影。复仇的怒火是最好的驱动力。
爹娘的“价值”。
方老实和翠云…他们惊恐绝望的脸在刀光闪过的瞬间凝固。
用他们的死,栽给厉燃,洗脱自己,同时拔掉方镇海安插在身边的钉子,顺便让堂哥方无悔背上无法洗脱的嫌疑,最终被家族放弃甚至抹除…一举数得。
千年前他们就化作了尘土,这一世不过是废物再利用,死的干净利落,物尽其用罢了。
风吹过,尘埃落定,才是他去取宝的时机。
解剖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皮肉分离的粘腻感,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无法撼动他眼底的冰层。
视线扫过角落,那里堆叠着二十八具形态各异的骸骨。
从死尸、孤坟到如今的父母,都是《骨决》的资粮。
指腹划过一根刚剥离出来的、尚带着血丝的臂骨。
《骨决》运转,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暖流渗入指尖,旋即消散。
太弱了。
方漠林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嘲。凡骨终究是凡骨,杂质太多,能量驳杂稀薄。
堆积如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夯实着这具废灵根躯壳最底层的根基。
量变?在绝对的质差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目光转向密室另一角,几个粗陶罐静静摆放。
里面是粗制的“梦冰”,色泽浑浊,药力也远未达到他记忆中的巅峰。
指节在冰冷的石地上轻轻敲击。
梦冰的棋局。第一批货色,注定是试探的鱼饵。
青石镇乃至南州的底层修士和凡人,需要时间被那虚幻的极乐侵蚀,需要口碑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酵。
半年…方漠林心中精准地刻下这个时间点。
半年后,“梦冰”之名才会如同跗骨之蛆,真正在那些渴求麻痹与放纵的灵魂中蔓延开,成为他源源不断的灵石血库和…更重要的,情报与控制的蛛丝。
篝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幽蓝的火星,映得少年半张脸明明灭灭。
他停下手中的骨刀,拿起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粘稠的暗红。
该去会会那条盘踞在方家大宅里的老鳄鱼了。
是时候,去“要”些启动的灵石了。
王家,梅花苑
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拍打着梅花苑精雕细琢的窗棂。
苑内,暖炉烘烤着昂贵的灵檀香,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寒意。
王家当代家主王保宝,一张保养得宜的圆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细小的眼睛里翻腾着压抑的怒火和刻骨的痛楚。
他面前,肃立着王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五位少年修士:
眼神凶戾如狼的王狰,魁梧沉稳的王天霸,以及一身素白孝服、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王清雪——王清霜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姐。
其余两位少年也屏息凝神,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王保宝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凿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方家那个叫方漠林的小崽子……”
他顿了顿,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在齿间碾碎,
“给我往死里打!留口气就行。清霜……我的清霜……”
他喉头滚动,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虽然我可怜的孙女最终遭了野狼帮余孽的毒手,尸骨无存!但这小畜生脱不了干系!定是他花言巧语,骗得清霜去那等险地!若非如此,她怎会……”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灵玉案几,坚硬的玉面竟被震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方家说什么方无悔叛变?哼!谁知道是不是丢卒保车的把戏?
方镇海那条老狐狸,滑不留手!但方漠林,他骗了我孙女,利用了清霜的单纯,这就是原罪!我作为家主,碍于两家的脸面和族的规矩,不能亲自下场捏死这只蝼蚁,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们王家以大欺小。
但你们,”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五人,尤其在王狰和王清雪脸上停留,“同辈相争,切磋‘失手’,谁又能说出个‘不’字来?”
“是!家主!”
五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压抑的暖阁中激起回响。
王狰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更盛;王清雪则微微垂下眼睑,素白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青,那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无声地咆哮。
王保宝挥了挥手,带着一丝疲惫:
“去吧,盯紧他。机会总会有的。”
王狰、王清雪等西人躬身行礼,依次退出了梅花苑,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
暖阁内只剩下王保宝和依旧垂手侍立的王天霸。
“天霸,”
王保宝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审视,
“人都走了,你还有事?”
王天霸抬起头,方正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谨慎:
“主家,属下……属下有些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王保宝端起一杯灵茶,雾气氤氲,模糊了他阴沉的面容。
“是。”
王天霸组织了一下语言,
“野狼帮二十年前就被林家连根拔起,灰飞烟灭。
按理说,这些陈年旧案的档案,早己是无人问津的故纸堆。
方漠林……他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利用清霜小姐去获取这些家卷,究竟图什么?
还有那兔子坡……”
他眉头紧锁,
“方老实和翠云、再加上清霜小姐……个人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尸首都难以寻回。
唯独他方漠林……一个修为低微的废灵根,却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还‘恰好’发现了‘真相’?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简首像个……奇迹?”
“奇迹?”
王保宝放下茶杯,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杯底磕在玉案上,声音清脆刺耳。
“这世上哪有什么狗屁奇迹!只有算计和……运气!”
他眼中寒芒闪烁,
“你说得对,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被人精心擦拭过!林家?林啸天,哪会真心替我们王家查案?方家?方镇海那条老鳄鱼,巴不得把水搅得更浑,把屎盆子扣实了那个所谓的‘叛徒’方无悔头上,好保全他方家的颜面和他自己的算盘!他们两家,一个比一个靠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做出了决定:
“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老母猪会上树!此事,我王家自己查!”
“自己查?”
王天霸微微一怔。
“不错。”
王保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过些日子,我会亲自修书,重金延请‘天机阁’的顾先生出山!”
“天机阁?那个号称‘蛛丝寻迹,天机可断’,专门替人解决疑难悬案、追踪隐秘的‘神探’宗门?”
王天霸显然听过这个神秘组织的名头,语气中带着惊讶和一丝敬畏,
“据说他们阁主顾先生,修为深不可测,一双‘洞虚神目’能观因果,溯本源,最擅从不可能处寻得线索!只是……请动他们的代价……”
“代价?”
王保宝冷冷打断他,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不惜一切的疯狂,
“只要能查清清霜的死因,揪出幕后真正的黑手,无论他是野狼帮的余孽、方家的叛徒,还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小畜生方漠林!倾尽我王家半数库藏,也在所不惜!天机阁的规矩是认钱不认人,只问线索不问立场,正适合趟这趟浑水!
我倒要看看,在顾先生的神目之下,还有什么魑魅魍魉能藏得住!”
王天霸心头凛然,躬身道:
“主家深谋远虑!有天机阁出手,定能水落石出!属下……没有其他疑问了。”
“嗯。”
王保宝疲惫地挥挥手,
“你也下去吧,密切关注方家那小子的动向。”
“是,属下告退。”
王天霸再次躬身,恭敬地退出了梅花苑。
暖阁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王保宝粗重的呼吸。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苑外风雪中依旧傲然绽放的几株血色寒梅,眼神却空洞而冰冷。
“清霜……我可怜的孙女……”
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滔天的恨意,
“你放心……爷爷不会让你白死。
无论是那该死的野狼帮余孽,还是方家那个背主的叛徒方无悔,又或是……那个把你引入死地的方漠林……爷爷发誓,一定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挫骨扬灰!让他们……给你陪葬!”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冤魂的哭泣。
王保宝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鸷而决绝。
他仿佛己经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天机阁的介入,悄然向着那个看似侥幸逃生的少年笼罩而去。
方家这潭烂泥塘,也该有人去搅一搅,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毒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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