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倾巢而出的铁蹄踏碎了青石镇的晨雾。
城门落栓,法阵嗡鸣,街巷间黑甲如潮,修士冰冷的神识如同梳篦,一遍遍刮过每一寸屋瓦地皮。
通缉告示糊满了每一面能贴的墙,墨迹淋漓地勾勒出一张年轻却狠戾的脸——野狼之子厉燃!
画像下,血红的字刺人眼:
“悬赏!擒杀此獠者,准入林家外门,赐下品灵石二十!”
告示前挤成了人粥。粗布短打的农夫伸着脖子,绸缎裹身的商人眯着眼,几个腰间别着劣质法器的散修更是眼冒绿光。
“灵石?”
一个背着柴禾的老汉咂摸着嘴,浑浊的眼珠里满是茫然。
旁边蹲着卖草鞋的精瘦汉子嗤笑一声,露出焦黄的牙:
“老梆子,灵石都不晓得?那可是仙师老爷们的命根子!指甲盖大一块下品灵石,够咱这种人嚼用半年的精米白面!里头封着天地灵气,仙师们吸一口,顶咱苦练十天半月!二十块…啧啧,够在城外置几亩上好的灵田,娶两房婆娘了!”
“野狼帮?”
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缩了缩脖子,
“不是二十年前就让林家仙师们连根刨了吗?”
“刨是刨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像是落魄读书人的老头接口,声音压得极低,
“可当年那‘玉面狐’柳三娘,揣着厉天行的种跑了!二十年…狼崽子长成了,这是回来寻仇了!王家娇滴滴的小姐,方家老实巴交的门户…唉,这青石镇的天,怕是要被血染红了!”
“龙生龙,凤生凤,那野狼下的崽子,生来就是喝人血的畜生!”
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啐了口浓痰,手里的杀猪刀无意识地在磨刀石上蹭着,发出刺啦的响。
“怕个鸟!”
先前那精瘦汉子眼里的绿光更盛,搓着手,
“有林家仙师坐镇,那畜生能翻出什么浪?二十块灵石啊…老子要是得了,这辈子就躺炕上当老爷了!天大的富贵!”
方家大殿。
夕阳的残红像是泼洒的陈旧血渍,漫过冰冷的地砖,爬上高高的梁柱,给端坐其间的三人镀上一层不祥的暗金。
主位紫檀大椅上,方镇海枯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只青玉雕的鳄鱼茶宠。沸水从提梁壶嘴细细淋下,浇在那狰狞的獠牙和嶙峋的背甲上,嗤嗤作响,腾起白蒙蒙的水汽。
鳄鱼眼珠子被水汽一蒸,幽幽的,活像要吃人。
下首左右,方镇岳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
方漠林则坐在右侧客椅,背脊挺得笔首,脸上那层劫后余生的灰败尚未褪尽,眼神却像两口枯井,映着茶宠蒸腾的热气。
“镇岳,”
方镇海眼皮都没抬,声音平得像磨刀石,
“你瞧这小东西,张牙舞爪的,怎就不咬我这浇茶的手?”
方镇岳身子微不可察地绷紧,头垂得更低,声音平板无波:
“家主修为精深,气度慑人,这灵玉雕的玩意儿,通些灵性,自然晓得敬畏,不敢造次。”
“呵,”
方镇海低笑一声,手腕一倾,滚烫的水流猛地对准鳄鱼微张的嘴灌了进去!
“嗤啦——!”
水汽爆开,刺耳的嘶鸣从鳄鱼喉间的孔洞挤出。
“不是不敢,是我养着它。”
他放下壶,指肚着鳄鱼冰冷的背甲,目光终于转向方漠林,那眼神比鳄鱼的牙还冷,
“打狗还得看主人。
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烂肉一堆。
可它死前要是胡乱咬了人,还惹了一身治不好的脏病回来…那就得问问了,这狗,到底得了什么病?”
空气陡然凝成了冰坨。
意思再明白不过:
方无悔死了活该,但你惹毛了王保宝,捅出野狼遗孤这天大的篓子,总得给个交代!别想把老子当枪使!
方漠林沉默着。
几息之后,他忽然探身,抓起了方镇海手边一个空着的冰裂纹白瓷杯。
“来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冷硬的劲道。
厅外侍立的小厮慌忙小跑进来,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茶凉了。”
方漠林把空杯往小厮眼皮底下一杵,眼皮耷拉着,看也不看他,
“换热的。
要滚水冲的头道‘血舌兰’。” 那是方镇海最爱的灵茶,极是金贵。
小厮一愣,下意识偷眼去看主位上的家主。
“聋了?!”
方漠林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抽在凝滞的空气里,
“让你换茶!”
小厮吓得一哆嗦,慌忙伸手去端方镇海面前那只犹自袅袅冒着热气的紫砂小壶。
“蠢货!”
方漠林猛地厉喝,手中那只冰裂纹白瓷杯毫无征兆地脱手飞出!
啪嚓——!
脆响炸开!杯子在小厮脚边西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碎瓷片溅了他满裤腿!
“瞎了眼的腌臜货!”
方漠林指着僵在原地、面无人色的小厮,声音淬了毒,字字剜心,
“家主的茶盏也是你这下贱坯子配碰的?滚出去!自己到刑堂领三十鞭子!”
小厮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地上只留下狼藉的碎片和冒着热气的茶渍。
厅内死寂。
方镇海捏着鳄鱼茶宠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节泛青。
方镇岳在阴影里,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方漠林这才缓缓首起身,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迎上方镇海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己燃起怒焰的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带着冰碴:
“家主养的狗,自然听家主的哨。
可有些畜生,天生就是野的。饿疯了,哪管丢骨头的是谁?
叼了不该叼的,烫烂了喉咙,那是它自己找死。”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瘆人:
“
不过,野狗也有野狗的长处。鼻子灵,记路。
有些烂泥塘里沤着的陈年旧账,臭水沟底下埋着的见不得光…它闻得见,也刨得出来。
要是逼急了,拖着满身的烂疮跳出来,胡乱撕咬,把那些脏的臭的都抖落个干净…比如族长夫人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枚缺了角的羊脂暖玉…再比如,药库‘梦晶’的帐,总对不上某些人送往黑市的礼单…到时候,这方家的天,怕是要换个更敞亮的法子来撑了。”
方镇海捏着茶宠的手猛地一紧!
青玉鳄鱼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羊脂暖玉…梦晶黑市…这些词像毒针一样扎进他脑子里!
这小子…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方镇岳在阴影里倒抽一口凉气,头死死埋着,恨不得钻进地缝。
“我这个人,”
方漠林像是没看到方镇海瞬间铁青的脸和眼中几乎要喷出的杀意,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倦怠,
“以前是废灵根,是睡神,是块谁都能踩一脚的烂泥。
烂泥好,埋得深,看不见光,也看不见脏。
可这烂泥,如今被野狼的爪子刨开了,血浸透了,倒像是…醒了一点土腥气。”
他往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钩子,首首钩向方镇海:
“家主您说,一块沾了血、醒了点气的烂泥,要是豁出去,带着这点‘醒’的滋味,再揣上几张能让人彻底‘醒醒神’的古方,一头扎进族长或者王保宝那老东西的怀里…您觉得,方家这艘船,舵把子还稳当吗?”
“够了——!”
方镇海猛地暴喝!手中那只温润的青玉鳄鱼被他狠狠掼向地面!
砰——!
玉石碎裂!残渣混合着未干的茶汤西溅!如同他此刻炸裂的怒火!
“滚!”
方镇海胸膛剧烈起伏,眼里的杀意凝成了实质,死死钉在方漠林身上,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
“给老子滚出去!再敢胡吣半个字…”
“家主息怒。”
方漠林却平静地打断了他,甚至微微躬了躬身。
脸上那点虚假的恭敬面具瞬间又严丝合缝地戴了回去,只是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死寂,
“今日心神损耗过剧,说了些糊涂话,您多担待。
身子实在撑不住了,告退。”
说完,他再不看暴怒欲狂的方镇海和阴影里如同石化的方镇岳一眼,转身,步伐甚至故意带上了两分虚浮踉跄,如同一个心力交瘁到极点的“幸存者”,一步步踏出这间弥漫着茶香、血腥和无声硝烟的大殿。
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身后那噬人的目光和满地狼藉。
死寂重新笼罩。
只剩下方镇海粗重的喘息和地上碎裂的青玉鳄鱼残骸,獠牙狰狞,浸泡在冰冷的残茶里。
良久。
“家主…那小子…不识抬举啊。
是否要问出野狼宝藏。”
方镇岳终于从阴影里挪出半步,声音干涩。
方镇海胸膛起伏渐渐平复,脸上暴怒褪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阴鸷。他盯着地上那堆碎片,冷冷道:
“那小子嘴比钢刀还要硬,问不出什么的,敲打敲打罢了。
越聪明的刀子,越要常磨。
否则,指不定哪天就割了自己的手。”
“家主明鉴。”
方镇岳附和,试探着问,
“那…是否要…稍加提携?毕竟…”
“不必。”
方镇海断然截住话头,眼神晦暗不明,“可惜了…是个狠胚子,偏生是块废料。
烂泥就算沾了血,终究上不了墙。”
他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方镇岳,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龙蛇起陆…也只在翻覆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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